五里地,相当安全的一个距离范围。到达这个间距之后,红巾军和清军不约而同的都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火枪兵列队,大军阵整,炮兵也全力的修筑起自己的阵地。谁也不愿意再往前迈进一步,而图遭对方火炮的打压。
梁纲举起千里镜观望着对面,看不太清楚,而且清军人影憧憧,把后面的都遮掩了。不过即使是如此,对面清军的火力兵种配置,他也是一清二楚。
抄了户部老底的满清还是有些底蕴的,火器营配属的的俄式大炮一应都是奢侈的青铜质地。六磅、八磅以及十二磅的青铜炮,如此多门下来也不知道把户部掏没掏空。
不过这也怪不得满清,谁让眼下代表西方火器最好水准的大炮就是青铜炮呢?
西历十八世纪末的年代,欧洲科技虽然领先了中国,可也并没有达到绝对的超越。欧洲此时的冶炼技术,大致上和中国仍旧处于同一个档次。如坩埚炼钢法。
后世普遍高产的炼钢技术,此时还远远没有被发明出来。
但是十八世纪以来,欧洲各国战事频发,尤其都大规模扩建海军,而因为铁的成本只及铜的五分之一,所以廉价的铁炮就逐渐替代了青铜炮,成为各国战舰的标准装备。
不过,欧洲包括英国在内的炼钢法,一直无显著改进,加上此时的钢材本身的缺陷,制造重型军械时使用这种钢材性质受到限制。因此,直到现在,除了高吨位的海军重炮外,陆军炮中,青铜炮和黄铜炮始终以性能优势压倒了铸铁炮。
对于青铜炮和黄铜炮,清廷并不陌生,他们早期就生产过铜铁两层,铜胎铁套的大将军炮,当然知道铜炮要比铁炮来得好。所以本着战斗力第一位,在组建火器营以来,配属的大炮一律都是青铜炮。
(青铜铸造性好,耐磨且化学性质稳定,的确比铸铁适合铸炮。)
后世人不了解具体细节,都纷纷认为中国进入明清交际时就已经大步落后于欧洲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非是满清统治者的压抑,中华正常发展之下,化学、物理、数学等等不提,单是火器方面绝不会次于欧洲太多。清军的大炮铸造一种用泥模整体铸造,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欧洲的火炮铸造从西历十六世纪以来也是一直都在采用泥范整体模铸法,在给实心火炮钻孔的实践据说也是在西历1713年才开始的,而英国伍利奇的皇家枪炮铸造厂,泥范整体模铸法一直延续到1770年以后。直到英国的铁器制造师威尔金森开发出一种改进了的给火炮钻膛的机器,这才有所改变。时间距离梁纲此时也不过十余年。
以铁模铸造法来说,红巾军此时真真切切是胜过欧洲的。尤其是在结合了撞击冲锤进行炮管的自紧之后,两者比较就完全相差无几了。
在欧洲,铸铁炮最好的是英国。英国在铸铁炮质量上是首屈一指,在欧洲大陆的价格往往高出别国铸铁炮的四、五倍。却是因为英国铸铁工艺大力发展已久。英国铜矿资源贫乏,严重依赖欧洲大陆进口。亨利八世时期就认识到了这个战略弱点,所以下决心另辟蹊径,大力发展铸铁技术。从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开始,英国的铁炮就享誉欧洲,除了份量稍重以外,质量并不亚于同时期的青铜炮。
而梁纲的红巾军铸铁炮,也同样不亚于此时的英军铸铁火炮。当然就远超过俄国的铸铁炮技术。
视红巾军为大敌的清廷,在详细了解了铸铁和青铜质地两种俄式大炮的性能之后,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后者。虽然中国也缺铜,决断了云南解京铜的清廷更缺铜,可是北京户部、工部的老底子还是能让他们支撑一段时间的。而至于以后,跟红巾军继续耗下去,那最终捉襟见肘的一方绝对是清廷。
守着马鞍山铁矿的红巾军如何会缺铁呢?况且东南只要缓过一口劲,水师营拿下海南的石碌就不成问题,红巾军也就更不会缺铁。
不过,不管以后会怎么样,眼下的这支清军,其火炮射程并不比红巾军重炮来的弱,三四里远的距离都能达的到。这点梁纲是十分清楚的,毕竟之前在战场上他也不是没有缴获过俄国炮,对俄式大炮的性能还是挺熟悉的。只是如此一来,两军的对峙似乎就要变的长久了。因为现在想让另一方首先发起进攻,可能性太小。
谁也不想拿自己军队的血肉去触碰对方的炮群,清军方面更是连骑兵都不会舍得派出来试探一下。跟红巾军一样,都是火枪兵前列,大队人马具后,炮群中置,而骑兵左右压阵。
春秋之后无义战。中国几千年的战争史,把‘占便宜’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像欧洲那样,双方排兵布阵,兵力都处在对方的火炮射程范围内,却要等到双方准备齐全后才炮火轰击,步兵攻击,完全是不可能。
当然,这可能也是欧洲二百年火器战争史逐步发展出的一个规矩,否则的话,一些重要的战役可能都不会出现了。
从上午一直僵持到中午,大好的阳光从红巾军背后的天空中倾泻而下。背对着太阳的红巾军视线不受什么影响,可正对着太阳的清军只要微微抬头就要不由得纷纷眯上眼睛。
额勒登保、德楞泰都是军中悍将,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军士有凉帽遮掩,平视时不受太大影响,可是也受影响了。
经二人提醒,军中高台上的松筠也微微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太阳,万丈光芒下立刻就觉得眼睛刺痛。四月份,已经是初夏了。
“二位将军有何见地?”松筠对这二人没有一点的架子,真心的向二人请教道。
“大人进攻吧。”额勒登保叫道。“不动用大军、炮甲和马队,只用火枪兵。”
“今日无风,无论是火枪还是大炮,几轮射击后周边就都会被烟雾所覆盖。除非移动,否则枪炮的威力必减。且我军前进,敌军逆匪也只能跟着相行,若是只图用炮击……”额勒登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逆匪梁纲若真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么今日之战自己就是吃点小亏又如何?却能给自己部队带来压过敌人一头的信念和勇气,绝对是值得。
红巾军。
“大帅,清军进兵了,只有火枪兵——”阵前的黄三和阵中吊斗上的瞭望兵,双双把消息传递到梁纲这里。
“只有火枪兵?”梁纲轻咦了一声,清军勇气可嘉啊!
“命令前军上前。”你要火枪对决,那就来战就是。即便是人数少过清军火枪兵不少,可梁纲也有取得最终胜利的自信。
“上,全军前进——”得到梁纲的命令,火枪兵的总指挥,近卫团副团长黄三腰刀拔鞘而出,向前对准清军方向一指一挥,大声喝令道。
两部相向而行,距离一点点缩小。
嘹亮的口号声在红巾军火枪兵中响起,没有欧洲军队的吹吹打打,但是和着口号,正面三列横队走的整齐无比。
而对面的清军却是另一副模样,受了俄军西式的影响,又综合了中国自己的传统。每一部横列中,当头的都有一个腰脖盘着一个大鼓的鼓手。清军火枪营士兵,就是听着鼓点,步步向前。不过终是比不上红巾军口号声有数,走上百十步整个队列就要停顿一下,然后进行重整调整,之后继续向前。
四里,大炮没有开火。
三里半,大炮也没有进行开火。
三里……
轰轰轰——
同时间两军阵中都响起了震天的炮击声,一枚枚铁弹或越过了敌军火枪兵队列,或是角度压得太低根本没碰到,再或是正好命中,在双方的火枪兵队列中碾压出一道道血肉红沟。
不过三列横队就是有这一点好处,细窄细窄的,你再狠的炮弹,命中了也只能打掉两三个人而已。
而红巾军这边的三个五百人纵队这时候已经完全散开了,他们又不比正面对敌的横列和散兵线,只需要双方接战后再重新集结起来就是。
黄三没有骑马,对于中***队来说,战争中任何出风头的举动和独树一帜的醒目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且身为红巾军高层,他也早就知道狙击分队的存在。所以和普通士兵一样,他也徒步走在横列当中。
距离在一点点接近,五里地,不短的一段距离,可终是有走完的那一刻。而在此之前,双方的炮击就已经熄火了。
离得太近,再打,误伤己军的可能性就几乎成必然了。
注视着眼前与自己队列完全不同的红巾军火枪兵,额勒登保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红巾军是比他们更早出现燧发枪火枪兵的队伍,梁纲不会毫无理由的摆出如此这样的队列的。而且发自心底的对俄国的那一丝蔑视,也让额勒登保这员悍将从内心深处里不将线性战术奉为真理。
不过再看不起俄国,眼下的这场战事额勒登保也无力改变什么了。毕竟之前,他手下的火枪营就是如此训练的。
红巾军散兵线。
火枪提在胸前,五百人的散兵线已经处了击发状态,他们的腰身都已经半躬了起来。
一百米距离,虽不是久经训练,可是这些散兵在接手火枪的这一段日子里,最先熟悉的就是这个一百米距离。
他们跟身后的横队相距还有十多米。
一些散兵头领纷纷向后面的主力横队打出了手势。
接着,十几声呐喊响起,五百散兵呼啸着压低身子向前猛冲了一段距离。之后,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击声就从双方队列中响起。
与散兵线相比,密集排列的清军火器营,在第一枪中损失似乎更大一些。但是随着一枪后的第二枪,红巾军的散兵线就被压制了。
不过散兵线的作用就在于此,他们并不是为了击败敌军而产生的。
在五百散兵开枪的同时,三十名狙击手也在队长孙涛的带领下开始了自己在这一场战争中的猎杀。
狙击分队人数已经被扩大了一倍,满编了五十人,全是枪法极准的精锐。如果有中华一式和配属的尖弹,五十人的威力足够媲美一个整编大队。可是梁纲是不会拿中华一式出来的,所以眼下大部投入这场战事的狙击手,手里拿的依旧是老式的线膛枪枪弹。
只是拥有绝对射程优势的他们,打完一枪后可以好整以暇的躲在横列后面,给自己的宝贝装第二发子弹。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要分辨出清军军官来十分的不容易。额勒登保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骑着高头大马上阵,跟黄三一样他也是徒步在横列之中的。只是一身官服还能看出他的不一般。但被逐渐升起的硝烟一遮掩,三十名狙击手想要在八千多清兵中找到这条大鱼来无疑是难上加难。
与红巾军的三列横队不一样,清军火枪兵为了加强火力密集度,排出的是四列横队。而且他们兵力充沛,排出了四列横队后,队列横面也要超出红巾军不少,同样也是保证了正面火力密度。
双方主力正式接战之后,震天响的枪声让一股股硝烟迅速笼罩了整个战场中心。红巾军阵中的吊斗上,瞭望兵已经看不清硝烟下战场具体的形式了。
“放,放——”额勒登保大声的怒吼着。
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和火力密度,现在竟然完全占不到战事的上风。一些士兵训练中弹药装填明明还很麻利,可现在却无不大大的走样,一双手哆哆嗦嗦的。
对面,黄三。与额勒登保的愤怒不同,黄三现在却心疼的看着自己队列中一个个倒下的士兵。清红两军在进入对射状态后都没有继续向前迈进,那样的话两军用不了片刻就会搅和在一块。这对皆把火枪兵视为宝贝的清红两军来说,无疑是不能承受的损失。
可是对面射击下,红巾军的伤亡无疑会很大,即便最后击溃了清军火器营。
梁纲可以狠得下心去承受这一份惨重的代价,可是亲手训练出火枪大队,亲眼看着亲卫团两个火器营逐步成长的黄三却是不能忍受。
先后做了个手势,黄三口中大声叫喊着:“纵队出击——,出击——”他把横队后的三个五百人纵队投入进了战场。
“冲啊——”古旧的呼杀声突然从红巾军横列后响起。三个五百人纵队,透过前列红巾军迅速裂开的缝隙,高叫着向着不远处的清军发起了进攻。
清军阵前如果现在就有几十门火炮,只需要对准了冲来的纵队,一通炮击,就必然会让三路红巾军损失惨重。
可现在问题是清军根本就没有大炮,连红巾军这边的臼炮都还没有移动到位置呢,清军的子母炮就更别说了。【子母炮,戴梓所铸。历史上清军火器营炮甲主力配炮。康熙平准噶尔之乱时立功不小。体型不大,五百斤不到。】
红巾军突如其来的三路冲锋令对面的清军一阵惊乱,是瞄准眼前冲杀出来的人打,还是对准对面的?
虽然在各级军官的调度下,清军火枪兵迅速将火力集中到了三路突击纵队身上,可是突击纵队也是由火枪兵组成的,他们头几排上着持刀,但上好了弹药的火枪照样能打中。
双方只有五六十米的距离,战场的刺激下,生死为威胁下,怕是七八秒就可以跑到。
打完了一枪,头几排的火枪兵就挺着持刀疯一样的向着对面冲击,清军的弹雨打来,三路纵队瞬间就像被一堵墙撞了一下似的,前几排人整齐的倒下地上。
只是前排倒下,后排接着涌上。在编列纵队前,这些火枪兵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硝烟弥漫的战场给了三路纵队一层遮掩,他们自己手中的枪和身后的主力横队也给了他们更多地帮助。
在欧洲可以施行的战术,在中国同样行得通。更别说是对付眼前刚成军不久的清军火器营了。
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三路纵队在不久后还是冲到了清军横队面前,挺着刺刀的他们,凭着一点上的绝对优势,顺利的突破了当面的清军横队。
然后又火速组成最适合发挥火枪威力的横队,外围的火枪兵紧张的给自己的火枪装填着弹药,而被包裹在里面的士兵则举起自己还没击发过得火枪迅速向左右两面的混乱清兵射击。
猛然挨了三刀,连回神的机会都没有。额勒登保看着断成了四节且在骚乱中的横列,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砰砰砰——
红巾军火枪兵主力横队在继续有节奏的击发着子弹。黄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绝对是赢了。
“向后发信号,让骑兵立刻出击——”额勒登保瞪大了眼睛不甘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欧洲散兵线很多装备的都是线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