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做是想阴谋复位?”杨牧云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目光还向四周扫了一圈,像是怕被黎宜民的人听见。
何启秀看出了他的顾忌,遂淡淡一笑,“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心。”
杨牧云笑笑,“何大人行事缜密,是我顾虑得多了。”
何启秀眉峰微动,“能得杨大人夸奖,幸甚幸甚。”话音一转,“若黎宜民这个人没有野心,又何必找上我大明锦衣卫呢?”
“这么说何大人是想帮他一把了?”杨牧云看着他道。
“杨大人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何启秀笑道:“我大明的势力能不能重返安南,就看这个黎宜民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了。”
“这是沈大人的安排,还是皇上的意思?”
“这有区别吗?”何启秀唇角一勾,“要知道这安南国原本就是我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皇上至今都没有承认黎元龙为安南王,这不就已经说明了朝廷的态度吗?”顿了顿道:“难得安南内部生乱,或许这是我大明收复安南的一个机会呢?杨大人,不瞒你说,沈大人重设交趾千户便是依照皇上的旨意办的,当今皇上可是一个有为之君,只要锦衣卫上下精心办差,就有的是建功立业的地方。”
“何大人说的是,”杨牧云一笑,“那我在这里就恭祝何大人为我大明再建功勋,替皇上分忧了。”
“借杨大人吉言,”何启秀笑着一举茶杯,“你我以茶代酒,干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杨牧云举起茶杯遥遥一敬,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何启秀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不知杨大人此来安南有何公干?”
“这个......”杨牧云略一沉吟,“公干是没有,我是因为一场意外流落到这里的......”遂将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未对何启秀有丝毫隐瞒。因为他知道何启秀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一定会上报朝廷,所以还是把一切说明白为好。
“这倒还真是一场意外,”听了他的述说何启秀看了他一眼,“杨大人倒是因祸得福,不但结识了郑县侯,还面见了安南王黎元龙,当真福泽深厚啊!”
“哪里,何大人您就不要讥讽我了。”杨牧云摆摆手。
“杨大人,我可是认真的,”何启秀目光闪烁,“我初来安南,身边得用的人手不多,他们只能在外围探探消息,无一人能够打进安南朝廷的高层,杨大人能有此机缘,当真让人眼羡呐!”
“我这是不得已,今见何大人,还望您替我如实禀报朝廷的好。”
“这你就放心好了,”何启秀意味深长的一笑,“杨大人,不知你有何打算?是暂时留在这儿一阵子呢?还是即刻返回大明?”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杨牧云道:“我年轻识浅,还请你提点提点。”
“不敢当,”何启秀目光一闪,“杨大人,您的机缘千载难逢,难道就甘心放弃,回到京师碌碌无为么?”
“那何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的性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何启秀眉角微扬,“是一心想要效仿太宗皇帝开疆拓土的,如果杨大人能够深体圣意,为皇上扬威的话,就是封个封疆大吏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何大人是劝我留下了?”杨牧云面目一动。
“这大主意嘛还是杨大人你拿,毕竟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何启秀笑道。
“何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杨牧云道:“杨某在京师不过是个
微不足道的人物......要是能为皇上分忧,我倒是很希望与何大人你共事的,毕竟,没有你的提携,我杨某也走不到今天。”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
“那我就如实把杨大人的意思写到秘奏里了,”何启秀目光看着他道:“你是北司的人,借调到我南司......这样,我会写两道秘奏,同时发向京师和南都,你看如何?”
“一切就依何大人。”
“那就说好了,”何启秀道:“在旨意没下来之前,你就安心待在这里。”
“一切全听何大人吩咐。”
“哎?我是千户,你也是千户,说吩咐你这不是打我脸么?”何启秀看着他笑道:“这样,我不过痴长你几岁,就觍着脸叫你一声杨兄弟,你称我一声何兄,如何?”
“这......”
“怎么,杨兄弟看不起愚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道:“何大人......何兄既如此说,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兄弟,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自当肝胆相照,”何启秀面色诚恳,“不过这里不像在大明,万事小心为好!”
“这个我省得,”杨牧云道:“何兄,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还是回郑可那里,”何启秀道:“这可是一个实力派人物,当年我大明的军队就吃了他不少亏。在安南朝廷中他还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黎宜民一直想把他拉到自己这边,可一直没能遂得心愿,你看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这个......我试试看吧。”杨牧云道。
“还有,”何启秀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说道:“黎宜民这个人你也不要太相信他,为了权力他可以不择手段,他现在因为需要而利用我们,但也随时可以出卖我们......这样的人,不得不防啊!”
“嗯......”杨牧云眼前浮现起那个一脸病态,斯文俊秀的青年,他的笑充满温情,一言一行体贴入微,真像何启秀所说的那样吗?
“好了,”何启秀笑道:“我也就不多留你了,他日如有需要,我会派人联络你,至于段成那里,你还是不要再去的好。”
“小弟明白。”
何启秀拍了拍手,厅内突然闪现出一个人。
“你替我送一送杨大人。”何启秀吩咐道。
“是,”那人转向杨牧云,“杨大人请!”
“安若甫,是你?”杨牧云看清他的面貌,惊诧道。
“没想到杨大人还认得小人,”安若甫面色丝毫不起波澜,依然恭谨道:“天色不早了,请杨大人随小人出府吧!”
杨牧云随安若甫走过石桥时,亭内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像是再为杨牧云送行。
“安总旗,湖州一别,应该快一年了吧?”杨牧云道。
“杨大人,是整整十一个月。”安若甫头也不回的答道。
“我记得离开湖州的时候,你送了我一件梅花箭筒,”杨牧云道:“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每还靠它化险为夷呢?”
“能够为大人效劳,小人三生有幸。”
“那个范猛呢?也跟着大人吗?”
“嗯,他现在已经升任总旗了。”
“哦?那你呢?也升了吗?”
“小人现在已是百户了。”
“恭喜恭
喜,那我现在要称呼你一声安百户了。”
安若甫领他穿过几个院落,从一扇偏门走了出去。
门外立着一人,一见杨牧云出来,病恹恹的脸上掀起一丝笑意。
“大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安若甫看到他时不禁一脸诧异,目光向四下里扫去,“范猛呢?”
“范总旗已被我打发走了,”黎宜民说道:“现由我送杨公子回去。”
“这......怎敢劳烦大殿下。”
“我与杨公子一见如故,谈不上什么劳烦,”黎宜民淡淡道:“况且他是我送来的,理应由我送走。”冲杨牧云一笑,“杨公子,请吧!”
马车驰过青石板路,碾碎了夜幕下长街的寂静。黎宜民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却稳如磐石。他仍旧拿着一把小刀刻着手里的木雕,神情异常的专注。
杨牧云静静的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木屑簌簌而下,当刀锋划过最后一刀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杨牧云目光看去,他雕刻的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像。黎宜民痴痴的看着那个雕像,苍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一丝潮红。
“你看,她美吗?”黎宜民抬起头向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很美,大殿下的手法真是巧夺天工。”
黎宜民笑了,看着这个雕像不忍释手。
“不知大殿下雕刻的是谁?”杨牧云试探着问道:“她是大殿下最喜欢的人吗?”
“当然,”黎宜民微微颔首,“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怪不得大殿下一直雕刻她的样子,”杨牧云道:“大殿下用情之深,着实感人。”
黎宜民喟叹一声,把这个雕像用绸布裹好,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木屉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雕刻她的相貌吗?”黎宜民看着杨牧云,一字字的道:“因为她不在了。”
“哦?”杨牧云一怔,随即劝道:“大殿下节哀......她虽然不在了,但一直能活在大殿下心中,也算不枉此生了。”
黎宜民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她也只能活在我的心里,而那个人,已经把她彻底遗忘了。”
杨牧云不明所以,只能静静的听。
“你知道她是谁吗?”黎宜民的眼中似乎燃烧起一团火焰,“她是我的母亲。”
“杨氏贲?”杨牧云心中暗呼一声。
“我母亲她深爱着父王,却遭人陷害,父王他问也不问,就将她贬出了宫......”黎宜民咬着牙,显得愤恨之极,“我母亲临去世时,只想见父王一面,可就连这么小小的一个要求,父王也拒绝了......我母亲她、她是含恨而死的。”
杨牧云默然,宫里女人的沉浮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对于围绕身边的万千佳丽,谁还能想到昔日的旧爱?
“大殿下你......很恨王上吗?”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不,”黎宜民微微摇头,“我只恨那个害我母亲的人。”
“那个人是谁,大殿下查到了吗?”
“那个人还用查么?”黎宜民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得到了我母亲所失去的一切的那个人就是害她的人。”
“阮氏英?大殿下的意思是阮氏英害死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