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场面荒诞到了极点。
呆滞,茫然者有之。
无法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恐慌地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答案的人有之。
惊愕,惊悸,一身冷汗者有之。
更多的是,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身体摇晃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几天,他们哪一个没有盛赞过临江仙,哪一个又没有叫骂过莫少珩,结果他们又赞又骂的是同一个人?
一定是疯了。
“哈哈。”突然,一声大笑声响起,是赵景澄那个小胖子,正仰天莫名其妙的大笑。
莫少珩都愣了一下。
众人心道,看吧,疯了一个。
只见赵景澄真跟疯了一样,边仰头大笑边往城里面走,然后撒腿就跑,小胖腿甩得飞起,一溜烟就没了影。
看得人有些发懵。
赵景澄心道,他又不傻,等会这些人的矛头就要对准他这个贵族中的叛徒了,此时不趁着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溜更待何时,他回去之后就紧闭府门,谁也不见。
果然,身后已经能听到人的暴呵声,“莫少珩,你竟……竟戏耍我等!”
愤怒,难以言表的愤怒,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们胸□□发出来了一样,是背叛,无异于一种信仰被完全颠覆和背叛。
这几天,莫少珩竟然以临江仙之名戏耍了他们整个凉京。
是可忍熟不可忍,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估计说的就是这个时刻了。
脸上都是屈辱的凶光,众怒难平。
其实,这些人此刻,心情可比想象的复杂多了。
眼看一场流血事件即将发生,现在谁还管什么莫少珩是镇北王府世子啊。
这时,莫少珩开口了,看向袁付,“我有圣诏在身,这位大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阻拦我面圣,渎职不成?”
袁付:“……”
所以,他拿人不成,还得护着对方?
明知道对方有圣诏在身,还袖手旁观,的确是渎职。
袁付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诡异,居然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局势扭转了。
至少这个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莫少珩的马车被凉京卫围在中间,向城内走去,现在这个时间得赶一赶了,误了圣人的召见可是大不敬之罪,他凉京卫都可能被牵连。
周围,尽是捶胸顿足之声,“莫少珩,你欺人太甚!”
拳头用力捶在胸口的梆梆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实在不敢冲击凉京卫,在凉京城中冲击凉京卫,罪同……武逆。
在城门口耽搁的时间的确久了些,不由得加快了些速度。
来到皇宫前,守卫皇宫的将军都吓了一跳,好多的人,看上去还吼声震天,手上的武器都紧张地举了起来,“戒备。”
结果一看,不由得一愣,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回事?
再一看,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袁付。
左都卫不是奉三司之令去城门口拿莫少珩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大狱的位置也不经过这里。
袁付上前说了几句。
皇宫的将军和这些守卫突然呆若木鸡,一个个愣是半响反应不过来。
齐刷刷地看向袁付身后的那辆马车,以及莫少珩额头的凰印,“袁都卫,你该不会在和我说笑?”
袁付心道,他也想这是在跟他开笑话,在他心中,临江仙何尝不是救民于危难之中的英雄一样的存在,可现在……
一时半会他自己都理不清他现在内心这复杂到极点的心情是什么。
说道,“圣人召见的时间快到了,你我都耽搁不得,将军还是快些按照规矩来吧。”
等莫少珩带着南一向宫内走去的时候,皇宫门口的百姓都没有散去,他们需要等一个结果,不然意难平。
“莫少珩,不要以为这样,就洗刷得了你那些罪名。”
他们还真不信了,朝廷上的那些大人和圣人,能容得下这样的大逆之人。
身后的声音渐远,南一捧着一大堆东西跟着,之所以带上南一,就是因为得拿着这些。
今日的太阳依旧很大,金乌才上半空,就已经足够炎热,但炎热,皇宫门口等着百姓也是不会散去的。
莫少珩来到等待的偏厅,周围的人鸦雀无声。
发生了这等诡异的事情,但他们又不能闯进金殿汇报,金殿有金殿的规矩,是各位大人和圣人处理朝政的北凉最神圣之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闯进去打断朝议的,估计得什么边关急报,什么逆天的天灾人祸才行。
而莫少珩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临江仙面圣的流程也已经拟定,虽然出了一点小意外,但还达不到打断朝议的程度。
估计也就通勤的公公,能偷偷去圣人耳边说上一句。
莫少珩没等多久,一个小公公就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声音稍显尖锐,“宣,临江仙觐见。”
金殿上,值勤的公公也同样用尖锐的声音唱着。
一群官员刚紧张地讨论完几项朝政,一听,连有些疲惫的精神都消失了,临江仙觐见也被他们当成了缓解疲惫的一个环节。
难得的休息时间,有人放松了精神,笑道,“我北凉第一才子来了呢。”
一瞬间,庄严的金殿气氛变得缓和了一些。
“市井传言,临江仙俊逸丰神,各位可要瞧仔细了,看看我北凉名士到底是何等风采。”
“不怕大家笑话,我对这临江仙的才华是有些倾慕的,你们不知临江仙那手字,简直绝了……”
“咦?范寇你这老儿怎么回事?自己学生来了,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范寇:“……”
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果让莫少珩在范寇脑门上配上几个文字,一定是“莫cue他”。
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被那小狐狸坑惨了。
但事已成定局,范寇干脆闭目养神,死也让他死得安静点。
在别人看来,他这就是老神在在了。
用现代语形容,简直就是个装·逼犯。
果然不少人心里开始腹诽了起来,范寇这老儿忒清高了一点,有门生如此,怕是高兴得吃了蜂蜜一样了吧,还在这里跟他们装。
朝上气氛活跃,礼官也没有呵阻。
众人小声议论了起来,他们的确也想见见这临江仙是何等绝代的风姿,没办法,市井已经传得神乎其神了,不仅他们,他们今天出门上朝的时候,家里那些女人和小辈还专门起了个早,一个个跑到面前,千叮万嘱让他们看仔细了。
估计整个金殿,也就闭目养神的范寇还有最上位的圣人最“波澜不惊”。
其实不用通勤的公公给圣人传话,上早朝前,范寇就给圣人递了小纸条,也正如莫少珩所料,莫少珩是肯定没有开口的机会的,但临江仙有……
圣人依旧没有改变任何的觐见安排,莫少珩差点将整个凉京闹翻了天就是为了今日能上朝,他也想瞧瞧一个罪不可赦之人是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莫少珩带着南一走了进来。
整个金殿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好一个画中走出来的琴仙。
人如琼仙,俊似皎月。
锦衣华彩,古琴在怀,青丝飞扬,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让这庄严的金殿似乎都多了一丝光彩。
但……竟没有一人开口。
因为……这怀抱古琴走上殿的青年,额头猩红妖异的凰印是怎么回事?
刚才召见的明明是临江仙,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弄错!
这人到底是谁?
莫少珩走至殿前,向殿上的一角看了过去,那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坐在那里,应该是老妇人行动不便,专门安排的一把椅子。
老妇人的手在莫少珩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在不禁的颤抖。
莫少珩心道,那个消息果然是真的,祖母今日果然被召见上朝了,不过看上去比他想象的处境要好一些。
莫少珩赶紧收回目光,他在南离也当了不少年的少师,宫廷礼仪还是懂的。
拱手行了一个贵族觐见礼,贵族倒是不用像平民一样行跪拜礼。
朗声道,“镇北王府莫少珩,奉圣人诏令出使南离,历经十年,为质子十年,今重返北凉,特来圣前述职。”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人是莫少珩!
虽然在见到他额头凰印的那一刻就有所猜测,但真从对方嘴里说出来,难免还有些恍惚。
圣人召的可是临江仙,能走上金殿,也就是说弄错的概率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个不可思议到极点的想法,不断在心中萌生,一发不可收拾,特别是那些能认出来莫少珩手上抱的古琴的人。
诡异,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一会看看莫少珩,一会看看范寇,一会又看看高位之上珠帘之后的圣人。
圣人,是北凉最尊贵之人,所有才有了这珠帘,让人不可直视。
莫少珩刚才说回京述职?而不是前来请罪?
他还是来邀功的不成?
脸皮得厚到何等程度,才能让如此处境的莫少珩开口说出这等不要面皮的话?
他倒是真去了南离当了十年质子,但也不瞧瞧做了些什么卖国求荣的事情,一个质子,都做到敌国三师之一的少师的位置上去了,富了敌国,被千夫所指不说,还让他北凉失去了洵州六地啊,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莫少珩见没人开口,看向了轮椅上的老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夫人实在没忍住,浑浊的眼泪淌了下来,她镇北王府唯一的男儿回来了,似有很多话要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最终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莫少珩这才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范寇,又行了一礼,“老师。”
范寇:“……”
若不是现在不合时宜,他已经跳起来骂人了,专门喊他干什么,当初教过莫少珩的也不止他一个啊。
这不是将他在众目睽睽下,架在火上烤。
范寇想反驳,但愣是反驳不了,昨天谁人不知道,他连谢师礼都收了,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范寇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能叹他的命也太苦了,原本好好的太傅,甚至能官居将相,结果沦落成一个要上不下的上仪大夫,现在倒好,晚节都不保了。
殿上的人,估计还在消化,为什么召的是临江仙上朝,来的却是本该呆在大狱中的莫少珩,没人出声。
莫少珩也不管,直接对高位上,珠帘后的圣人再次拱手道,
“日日思北凉,不见北凉。”(注释1)
“夜夜思亲人,不见亲人。”
“圣人,莫少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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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改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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