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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顾云声都很享受不需要考虑后果的性。

这大概是身在文艺圈的好处之一,总是很轻易地找到同类人,而且大家要的东西都很干脆明白,都是你情我愿,再好聚好散。

他这一直遵循着这个规则过活,大抵还是愉快的,毕竟不需要责任永远不是坏事。虽然他偶尔也会怀念两个人手足相抵大被同眠的温暖,又还是在每一次扔掉保险套洗完澡后,没什么留恋地离开宾馆的房间。

早上江天起床的时候,顾云声其实醒了一刻,但是他就是很困,半睡半醒之间,忍耐着刺眼的晨光撑着眼皮看江天去浴室洗澡,水声又让他很快再睡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发现窗帘不知何时拉上了,房间里又静又暗,身边也没有人。

那半边床铺早就凉了,顾云声缩回手,撑起身体也坐起来。他的手表留在床头,拿起来一看,才不到九点钟。

他难得有一早起来觉得睡够了神清气爽,本来以为多半是下午三四点了,没想到还这么早。进浴室之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倾泻进来,暖暖地照着他的脸。

更难得的是,洗完澡,顾云声居然觉得饿了。他裹着浴巾出了卧室,客厅里没有人,厨房台板上搁着一卷湿面两只鸡蛋,也没见到人,他这才轻轻推开那间工作室的门,江天果然在里面。

只看他的背影,就知道是在画图。顾云声看着江天的姿势,就想,原来这些年来还真有一点都没变的东西。他没别的动静,又不说话,江天全神贯注之下,更是一点都没察觉到。一直到画完手边这张、想喝水杯子里却空了,一挪椅子站起来,才看见靠在门边的顾云声。

见他只围了个浴巾,江天皱了皱眉:“你醒了?这屋子里没暖气,不冷吗。”

顾云声耸肩:“衣服不能穿了,本来是想找你借衣服的,看你在工作,就没好意思打搅你。”

他默默打量江天,想从他脸上里找出哪怕一点羞愧后悔的蛛丝马迹来。然而无论怎么看,江天都很平静,回视的目光也很坦然。过于坦然了,这倒反而让顾云声有点心慌起来。

“说一声就是了,图什么时候画都是一样。”他朝顾云声走过来,又回到卧室,找出一整套衣服交给他,“抱歉,都是旧衣服了。”

顾云声默默接过衣服,也不顾忌,就在江天面前一一换上。他身上还留着昨夜的痕迹,因为皮肤白又在早晨泛白的阳光下,而格外明显。穿上裤子后,顾云声一边系衬衣的扣子一边若无其事笑着说:“其实你应该一早就把昨天的衣服洗好烘干。不然借给我这一套,我就可以拿还衣服作借口,再来了。”

江天听他这样说,脸色有些复杂,半晌后平静地说:“你过来作客,要什么借口。”

顾云声还是笑,低着头,没接这道话茬,转而说:“说起来真是奇怪,我本来不吃早饭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饿了。你吃过没有,不然一起出去喝早茶吧。”

“我吃过了。你要是很饿,厨房里有没下的面。”

顾云声看了一眼江天,说:“真是费心了,可是我已经好几年连面都没煮过了。”

新煎出来的荷包蛋上铺着葱末,盖在淋了麻油的汤面上,虽然家常,但是气味和颜色实在很诱人。顾云声挑了一筷子还在冒热气的面,微微摇头,说:“难怪何彩说你十项全能。”

江天端着茶杯坐在桌子对面,陪着顾云声吃早饭。听他这么说,也跟着摇头:“煮个面而已。举手之劳。”

顾云声就笑,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去吃面,最后连汤都喝下去。他在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太饿了,但是看着江天在水池边上洗碗的动作,他整个人都定住了,一直到江天擦着手走过来,才猛地回神,一句话却脱口而出:“江天,请我吃顿饭吧。”

江天看他神色郑重,没想到说出来就是这句话,人怔了一怔,应话:“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吃?我好打电话去定位子。”

“没,我看你煮面忽然馋了。就在家里吃吧,怎么样,让我也尝尝看你的手艺。”顾云声垂眼,竭力轻快地提议。

这句话倒是真的在江天意料之外。但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点头:“倒也可以。但是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有车,去买菜吧。”顾云声飞快地说,还是在笑着的,语气也平常,“你在外修炼十年,总不能随意糊弄过去。”他一时贪心一句多嘴,没想到居然成真了,不由得再得寸进尺一些。

江天盯着他,终于也笑了,缓缓说:“那是不会。但是我不知道附近的大菜场在哪里,而且话说在前面,我也好久没怎么做过像样的东西了。”

“你让我打个电话。”

说完顾云声就给蒋笑薇打电话,他记得她是本地人,一问果然如此。挂了电话两个人就按着蒋笑薇给的地址去菜场买菜。菜场里江天一再问顾云声要吃什么,很久没进菜场的顾云声早就看花了眼,只晓得应“随便,你看着办”,然后就是跟紧江天,以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散了。

他们买了至少可以吃一个礼拜的菜,才算是结束了上午的征程。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三句两句的闲聊着,气氛乍看之下轻松愉快,但无论是哪个,都没有再提起昨晚,就好像顾云声是前一晚在江天家借宿,天亮了,主人家礼貌上要留饭,客人也从善如流地应答下来。

顾云声心想,这样也好,过去了的就过去,何必再不自量力地自讨没趣呢。

回到江天家,江天给顾云声泡了茶,自己去厨房忙碌。顾云声起先还状若镇定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来还是忍不住,去厨房帮忙。江天利落地把两只硕大的梭子蟹拆了,再把先前在摊位上杀好的鳜鱼洗干净擦干水,码起一点盐,鱼肚子里抹一道花雕酒,然后开始收拾足有两根拇指长的虾子:斩掉头,脊背上剪个口子划一刀,褪掉壳再顺手把虾背上的筋挑出来,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一边的顾云声只有傻眼的份。

余光瞥到顾云声的表情,江天只是笑,一边说“这种虾清水养两天会更干净些”,手上却不停,不一会儿所有的虾仁剥出来,整理得清清爽爽,是新鲜的青色。他们还买了河蚌,江天就问:“我记得你喜欢喝张阿姨做的河蚌汤,但今天吃的都是鱼虾,还是炖排骨汤喝吧?”

顾云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下来,仿佛只要声音大一点,就把眼前的一切都搅碎了。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我记得买了支萝卜,和河蚌一起煮汤正好。很久没吃这道菜了,T市不怎么吃这个。”

江天嗯了一声,点头:“那排骨红烧好了。蔬菜吃什么?”

顾云声看不知不觉之中流理台已经堆满了食材,只觉得更恍惚,江天连问了几声,才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句:“你看着办。”

闻言江天有点好笑地停下手上的活:“说要在家里吃的人不是你吗?你都随便了,我怎么做菜?”

“我随便吃,你随便做。菜够了,不做也没关系。”顾云声急于掩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随口说。

江天看了他一眼,洗干净山药刨好皮,就把豆苗浸起来:“我要炒菜了,你怕油烟的话,就在外面坐一坐吧。”

顾云声摇头:“让我也偷个师。”一步也不肯挪。

这时江天已经开始切姜丝葱丝,手下刀快得飞一样;顾云声忍不住问他:“你读书的时候去中餐馆做过厨师?”

“没。文部省的奖学金慷慨得很,几乎一天工没打过。”江天回头看他,“不过这个是有点诀窍。”

顾云声担心他切到手,心莫名提起来了,声音也跟着绷紧:“什么?”

“别去看,然后手不停地切,就没事了。”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江天扭头说话的时候一直没停手,切出来的姜丝果然还是又细又均匀,“鳜鱼还是清蒸吧。我来之前外婆塞了一包她老家捎来的梅干菜,本来以为派不上用场了……这次的梅菜听说很嫩,蒸鱼正好。”

顾云声看着江天在厨房忙碌,后来索性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江天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做菜也不例外,他根本帮不上手,只能在江天炒菜的间隙开几个其实也没什么新意的玩笑——也不是为了活跃气氛,气氛很和平,而是要提醒自己,这眼前的温存就像笑话一样,切切是不能当真的。

等吃到饭已经是下午两三点。江天真的做出一桌子菜:一斤二两的鳜鱼和梅干菜同蒸,最上面堆着细长的姜丝和青白分明的葱段,梅菜的甜味渗进鱼肉里,甘美异常;红烧排骨,盘底垫了切成瓣的煮鸡蛋;梭子蟹炒年糕,白果虾仁,蕨菜炒肉,豆苗和山药都是清炒,加上一个萝卜河蚌汤,整个房间都是食物的香味。

“你至少做了六个人的菜,可以撤掉一半,留着请下一拨人来吃。”顾云声动筷子之前笑话江天。

“难得做一顿饭,也难得你赏脸来吃,不要说我敷衍你。”然后把鱼肚上的肉挟到顾云声面前的碟子里,“我很久没蒸鱼了,这还是当年走之前外婆教我的。你吃吃看。”

这道菜的确是在江天家里时常吃到的。顾云声本来就嗜吃鱼虾,所以对这个菜印象特别深。他老实吃了一筷子,咽下去后,想了想,才抬头对江天说:“看来是得了奶奶的真传了。你还学了什么?”

“其实你今天吃的,差不多都是当年临阵磨枪学的,不过是锻炼了这几年,熟能生巧罢了。”

顾云声本来低头对付碗里的梭子蟹,听到这句心里一动,问:“那你是早就知道要走了,做了这么周全的准备。”

江天一愣,一下子没接上话,筷子也停下来了。好在顾云声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转而去赞美那道白果虾仁:“这道菜我以为只有才餐厅里才做得出来。江天,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然后顾云声再没说话,埋头吃东西,菜虽然多,但是经过两个人停停吃吃,加之看着新闻佐餐,几个大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吃完饭顾云声执意帮江天收拾碗,两个人知道这顿饭既然吃完,也是要道别了,洗碗的时候没人说话,手碰着手,也只是很自然地让开,默契地把碗洗好,做好告别前最后一件事情。

果然收拾完桌子顾云声立刻告辞,江天也没留,送到门口。走之前顾云声就问:“让我拥抱你一下吧。只当感谢你这顿饭。”

江天垂下眼,说:“胡说什么。”说完先一步抱住他。

他身上还留着烟火味和淡淡的鱼虾的腥味。顾云声觉得这味道从来没有这次刺鼻,以至于眼睛都热辣辣的。顾云声的脸在江天鬓边蹭过,接着干脆地放手,客气地道别。但是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安定而踏实的,他知道自己拿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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