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家人到来的缘故,元矜每日照料好蓝姬后,便去水吟居那边陪着母亲和两个弟妹。
其他且不说,倒是那只小狐崽,自上回被禁制阻隔在院内,没能随她和容辞一同前往城门后,便开始与她寸步不离,生怕什么时候又被撇下。
元矜发现这小狐狸虽精怪得紧,却应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才日日都想要跟在她身边,作出一副又乖又萌的样子。
不过它又着实惹人喜爱,不仅迷得小元鹊爱不释手,就连娘亲也稀罕得不得了。
这不,今日她将将踏入水吟居,便见一个小团子迈着短腿跑过来,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狐狸柔顺的皮毛,口中咿咿呀呀:
“小狐狸好漂亮呀……”
被夸赞的某狐狸懒懒摇摆着尾巴,却是朝向明殷夫人的方向扬起脑袋,很是乖巧地喊了句:
“娘亲好~”
元矜低眸瞥了它一眼:“说了多少次,不许乱喊。”
这家伙倒是不见外,第一次与母亲见面便极为自来熟地唤上“娘亲”,偏生小嘴忒甜,哄得母亲欣然接受,日日念叨着它。
“主人的娘亲就是真儿的娘亲呀。”小狐狸蹲坐在地,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道。
明殷夫人听着它的话笑出了声:“矜儿,这狐狸我喜欢,收做孩儿也未尝不可。”
元矜无奈摇摇头,不再与他们谈论这话题,转而正色道:“娘,昨夜爹爹传信来可有要事?”
明殷与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道:“他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问你过得好不好,再有便是催我们早些回去罢了。”
元矜心下了然,娘亲爹爹伉俪情深,自然受不了长时分隔两地,只可惜爹爹身为秦阳城主,不宜贸然外出,日后待她突破瓶颈,定要与子修一同回秦阳探望……
思及此处,元矜蓦地停滞片刻,但很快又忽略过去,扬起笑脸对明殷道:
“娘,这回你可不能听爹爹的,你们远道而来,定要小住一段时日才行。”
明殷最受不住她这鲜少露出的撒娇模样,自然满口应下:“放心,娘定会多陪陪你,只是也不能久留,你爹爹一个人应付那些老狐狸,我可不放心。”
“秦阳也有狐狸吗?”一旁的小狐崽见缝插针跃上桌面,操着稚嫩的嗓音问道。
明殷萌得不行,摸着它的狐狸脸诱惑道:“是啊,有好多和你一样的漂亮狐狸呢,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回秦阳?”
小狐崽尾巴一甩,径直跳回元矜怀中,讨好似的蹭蹭她手心:“不要,我只要主人……”
明殷“噗嗤”笑出了声:“你倒是个忠心的。”
元矜到底没忍住,顺手捏了捏小狐狸柔软的耳朵,试图说回正题:“娘,再过不久便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了,届时我会与子修再次补结阴阳双生契,不如待那之后您再做打算。”
“也好,”明殷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又迷惑道:“不过矜儿,你口中的补结阴阳双生契又是什么意思?”
“娘有所不知,此次出关后,我和子修的阴阳双生契仿佛受到外力侵蚀,变得残缺不全,故而才需要修补一二。”
“受到侵蚀?”明殷更加迷惑:“好生奇怪的说法。”
这种情况元矜也是第一次遇见,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以前的确在秘境的玉书上看见过,阴阳双生契可能会有折损,是因为……”
“因为什么?”
元矜摸着狐狸耳尖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方才道:“是因为灵力的消逝。”
又或是……契约规则的违毁。
明殷皱眉:“竟有这回事,可为何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听说过哪对道侣的阴阳双生契有折损……”
“娘,我曾耗尽精血,灵气枯竭,大概正因如此,才导致阴阳双生契的残缺吧。”元衿斟酌了下,给出自己的解释。
事实上,她过去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今日,当她再次回看这个问题时,却不自觉地回避与犹疑。
阴阳双生契本质上也是一种契约,是契约便必然遵从天地规则,不可违背,无法动摇。然而当结契之人身拥规则之力,与规则并驾齐驱时,契约又怎能束缚住他呢,违约后的损毁也就不足为奇了……
元矜重新揉了揉手下的狐狸:“娘,此事我已经和子修商量过了,您放心吧。”
明殷看得手心直痒痒,忙唤来小元鹊抱进怀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你师父华阳仙君托我给你带了副画作,说什么他亲自执笔,百年一画,有价无市。”
元矜:“……师尊仍是这般风趣。”
“他那分明是自恋。”明殷毫不留情拆穿。
元矜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娘,好歹是我师尊,给点面子。”
娘和师父师出同门,兄妹情笃,当年爹爹“横刀夺爱”的乌龙故事,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呢。
“娘亲,华阳舅舅最好啦。”被明殷无情磋磨的小元鹊甩了甩小辫子,嘟着嘴不满道。
明殷轻轻揪上她白嫩脸蛋:“你倒是急着替他说话,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
一旁的元星幽幽撇嘴:“仙君对她有求必应,她能不替仙君说话么。”
“哼,坏哥哥。”
后者无情还击:“傻鹊儿。”
“呜呜娘亲,你看哥哥~”
明殷顿时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星儿,你怎么能说妹妹傻呢。”
“我……”
“是啊星儿,”元矜随声附和道:“我们家小鹊儿最乖了,你可不许欺负小妹。”
元星:“……”
青云大会举办在即,整个容连上上下下都热闹忙碌起来,连容拾春和苏颜颜也只拜会过一次明殷夫人,便再也抽不出空上主峰瑶光殿来。
相对来说,元矜出关不久,倒是不用操心青云大会诸多事宜,正好她也能多出时间陪伴陪伴家人,故而白日里便几乎腻在了水吟居。
尤其那狐狸,与母亲妹妹相谈甚欢,后来索性不同她回瑶光殿了,十分愉快地在水吟居住下。
元矜无奈笑了笑,早知那小家伙是个会讨人欢心的,能逗得母亲高兴也算它的本事。
她看了看外头浓暗寂静的夜色,想着再过一会儿,容辞便该回来了。
这些天容辞愈发繁忙,早出晚归,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通常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元矜仍是习惯每晚点着灯等他回屋,就像两人以前那般。
元矜独自倚坐于榻上,手捧书册,静静研读。
最近真儿不在,再无人缠着她讲解小蓝皮,反让她空闲许多,便着手阅览起上回买的《云天近史》来。
从此书上看,近百年云天变化颇大,从战后的千疮百孔渐渐发展成如今的繁华盛世,无论仙妖人魔冥皆和平共处,以容连峰为首,整个仙界在容辞仙尊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成为当之无愧的六界之首。
看到这儿,元矜颇有些欣慰,容辞果然不负众望,终究实现了他年少时兼济天下的鸿鹄之志,成全了他悲悯苍生的日月情怀。
元矜复又翻过一页,继续看下去,只见抬头处写着:云天第一万六千四百二十八年,容辞仙尊力排众议,收莫氏女为徒,一时间众仙哗然……
忽而“咻”的一声,院中禁制微动,元矜随之抬头,合上书本,披了件薄衣起身向外走去。
将将行至门口,便迎上推门而入的白影,她眉眼微恙:“你回来了。”
容辞轻“嗯”一声,原本冷肃的脸挂上一丝笑颜,抚着她乌鬓道:“阿衿,太晚了,以后你好好休息便是,不用等我。”
元矜主动上前几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容辞听着她笃定的承诺,须臾间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然而眨眼又被另一种声响吞没:
“师父,你看徒儿画得像不像呀~”
“不不不,弟子恭贺师尊重新找回真爱呢……”
“子修,”元矜看着他神情恍惚瞟向窗外的模样,眉心动了动,却是移开眼:“再过两日便是青云大会了,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
容辞遽然敛神,伸手拥着她往里走:“你无需操心其他,只给你安排了个判官的头衔,届时与我同去便可。”
“那娘亲她们呢?”
元矜偏首,但见他眉目缥缈如画,在灯火映衬下更显虚无:
“母亲自然是上上宾……”
他正说着,两人脚步突然停滞住,元矜转过身子,抬眼定定望向他:“子修,你低下头来。”
容辞闻言一愣,尽管有些疑惑,却还是很配合地照做了,下颚掠过一抹浅薄的弧度。
元矜仰首,继续道:“再低一点。”
容辞挑挑眉梢,仍旧依言照办,笑道:“阿衿,怎么……”
然而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的唇瓣便被彻底倾覆住。
她死死地搂住他脖颈,几近慌乱地与他鼻尖相碰,唇舌相依。
两人身形交错,看似抵死缠绵。
而元矜,也直至此刻才有了那么一丝丝并不熟悉的真实感。
或许这只是某种忽如其来的矫情,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太敢像从前那样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然后嘱咐他万事共同面对,彼此相待坦诚。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回避某些事情,就像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然后理所当然地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分明说过相信容辞更相信自己,偏偏又在某一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惶。
她抓不住他……
即便他近在咫尺,正与她缱绻缠绵,也抵不过那侵入四肢百骸的疏寒。
如同握在手中却流于指缝的沙石,终究一点点离她远去,去到不属于她的未来。
直至两片唇瓣渐渐分离,她颤抖着抬起手,纤长玉指抚上他微红怔愣的面容,第一次近乎迫切地向他求证: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