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引路小厮手中灯笼望去,鸦青色的车辕显得格外厚重。
看似朴素,却透着一股子无法忽视的沉稳大气。至于那车帘上又金线密织的绣纹更是直接透露出来人身份。
太医院院首,隶属于当今圣上。看似没有实权,但却是皇帝真正的心腹。在先皇去世时有从龙之功,掌控整个太医院,没有人能够将他迫挟或者收买。
而更令人畏惧的,还是他的背后那个隐形主子,先帝最小的弟弟,皇帝正式登基前的摄政王。
当初先帝死的蹊跷,仅来得及留下一纸诏书、将还是太子的圣上托付给摄政王便撒手人寰。彼时太子稚龄,势单力孤,朝中世家老臣各有附庸,外戚横行,将皇权视作无物,更把天子看成可以恣意玩弄操纵的傀儡。至于被先帝托以大任的摄政王,更是不屑一顾,认为一个不过十岁的少年,能翻出什么风浪。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似最无害的温室之花,却有翻云覆雨的通天手段。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将一切危机都斩断在萌芽中。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互相怀疑,陷入内耗,兵不血刃的将大周政权掌控在手中。直到皇帝可以亲政,便将所有权利一并交出。
眼下,这位摄政王虽打着身体不适的名义远离皇权在郊外别院修养,但众人皆知不过是个幌子。作为皇帝背后的顶梁柱,大周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思及至此,陆候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涉及人伦天罚的事情本就是大忌,再兼之陆维耀母子身份微妙,禁不起半点推敲,一旦被发现,按照律法,那便是削爵流放之罪。毕竟经过当初的夺嫡政变,不论是当今圣上,还是这位摄政王,都对混淆嫡庶血脉深恶痛绝,眼里揉不得沙子。
想到当年那个人在朝堂之上的狠厉手段,陆候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快去叫人把耀儿送回自己的院子!再命令那些丫鬟婆子把嘴巴都闭死了,不该说的别说!”见陆候神色不妙,继侯夫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忙命小厮传话,试图掩饰,可不过都是垂死挣扎。
因为马车已经稳稳停下,那位太医院院首也掀开帘子下了车。
此时此刻,他们所处之地又是祠堂和内院的交界之处。即便想将陆维耀移动,这里便是必经之地。
陆候的不安已经无法掩饰,而继侯夫人也同样心急如焚。祠堂的事情绝对不能被人发现,而陆维耀的未来也不能因此一并搭上。她苦心孤诣谋算多年,方有今日的花团锦簇,又怎能在此刻付之一炬,空做流水?
许是人在危机之时总会爆发出灵感,继侯夫人眼角余光扫过黎熙,突然有了想法。伸手牵住陆候的衣袖,继侯夫人小声对他说道:“侯爷,为了侯府,咱们不能两个都舍掉……”
“……”陆候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陆家嫡子不详克亲的传闻其实一直都有,之前虽缘着陆云晞远在千里,不现于人前而鲜少被提起,但当年相士所言依旧为人熟知。如今祠堂一事,陆维耀身份微妙,禁不住推敲,容易被探出内宅往事。但陆云晞却完全没有这般顾虑。如果将此事落在陆云晞不详上,倒也并不牵强,恰到好处的解决了燃眉之急。到不失一条妙计。
只若是这般做,陆云晞的仕途未来也会被斩断于此。毕竟一个被祖宗厌弃之人,不会为世人所容。
陆候的神色有些犹豫,继侯夫人见此,连忙劝道:“都是为了侯府……”
“那便……依你了吧。”陆候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些颓然,可心里的那块大石,却也彻底放下。
几个小厮在继侯夫人的暗示下,悄悄接近黎熙周围,试图将黎熙立刻拿下。免得一会他开口,为自己辩白。
黎熙知晓他们的意图,但却十分顺从,好似丝毫没有反抗。
继侯夫人此策甚妙,的确能将所有错处都一并摘了干净。
可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越想让自己儿子躲过灾祸,这灾祸就越发躲不开。
原世界中,那祠堂可是塌了个干干净净。眼下虽只倒了后院,那前院想必也就在顷刻间。陆维耀身娇体贵,伤了脑袋定无人敢让他移动,依旧留在祠堂内。等下祠堂完全倒塌,他定然会被完全埋在低下。
等到那时,继侯夫人要如何选择?是救儿子,还是保住名望?
陆候二人各怀鬼胎,心思变换不过短短一瞬,而那名太医院院首也在小厮的带领下到了众人近前。
“给侯爷,继侯夫人请安。听闻府内公子受伤严重,不知人现在何处?”恭敬的行了礼,太医院院首的态度十分刻板。
“犬子已经无碍,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受了些惊吓。都是下人夸大其词,没有弄清楚状况便跑了出去,惊扰了大人。”陆候开口,试图粉饰太平。
“即使这样,那可还需下官诊脉?”院首皱眉,面带疑惑,虽没有追问,但明显对陆候说辞抱有怀疑。
“要的,要的,稍后还请大人多费心。”想到儿子的伤,继侯夫人难免有些顾虑。见有现成的太医,自然不愿放过,更何况她还打算凭此一举让黎熙声名狼藉,成为弃子。
而这位太医院院首,就是她可以利用的最佳棋子。只要这位隶属当今朝堂一明一暗两位当权者内臣认定了黎熙不详,那么他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狠毒念头划过脑海,继侯夫人组织了语言,想要将早已备好的那套嫁祸论全盘托出。却想不到,房屋坍塌的巨响再次传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是土的小厮连滚在爬的跑了过来,一头跪倒哭喊道:“夫人,侯爷,不好了。刚祠堂前院也塌了,祖宗牌位被砸的粉碎,而大少爷……大少爷也被埋在下面,生死不明。”
“什么?”陆候大惊失色,而继侯夫人也同样脸色惨白。
在大周,祖宗牌位被视作先祖化身,若单是祠堂倒塌,还可以推脱到黎熙不详,祸不及家族,可如今连牌位都碎了,在他人眼中,便是整个陆氏家族不孝。而陆候一家,就是首当其中的千古罪人。
这个罪名,他们担不起也不能担。
周遭的空气逐渐冷凝,在夜风的萦绕下露出危机四伏的味道。太医院院首依旧站在原地,保持沉默。而陆候夫妇也同样无言以对,苦思冥想。
就在这时,陆候感觉背后有人轻拍了自己一下,而后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安慰:“父亲别担心,儿子,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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