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锐部队的第二次执勤,其战果可谓浮夸,带回的敌首数目竟达到四百五十二个,且伤亡不过二人,一个崴了脚踝,另一个是手指脱臼。这样的战绩有多少水分,江十一心知肚明,哑巴在酒馆时就告诉了他幽灵军即将撤退,实际上精锐们已经很难再有机会碰上真正的鬼兵了,所以那些所谓的斩获到底有多少水分已经无需赘述。
丧尽天良的水分。
为了不那么丧尽天良,也为了哑巴口中的好人,江十一决定制止这一切。没人能证明自己杀的是否就是鬼兵或者只是错杀平民,而假如这件事引起了大规模民愤,所有的精锐都将沦为战犯,不管他是否真的有杀过平民。
“诶戴爷,我觉得您得找凉平说一说这事儿,再这么下去,百姓们找上门来我们都得玩完。”江十一说道。
“要说吗?说这干嘛?大家都在这么做。”戴矮子有些心不在焉,这次他的战绩为零,正有些郁闷。而他的假想敌公孙郦战绩为五十二,短短几天一个人斩杀了五十二个,实在是离了大谱,其中的水分令人发指,并且他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在这么干。“你看人家公孙郦。”
江十一太清楚戴矮子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为了积累军功,他完全不介意走一些捷径,更不介意丧尽天良,反正人死都死了,光剩一个脑袋也不会说话了,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就硬说是鬼兵谁也无法反驳。
这大概就是戴矮子与江十一最大的区别,这个区别之大甚至更甚于他们的身高与武力,戴矮子的脑子里永远只容得下军事相关的事物,而江十一则总能把思维延续到更远更泛的事物,比如政治。
“你看人家公孙郦?”江十一冷笑道:“您能跟他比?人家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要真闹出了事儿,就算人家杀的全是平民也会被改写成敌军。您呢?就算您杀的全是敌军,也会全被改成平民,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但事儿总得解决,所以到了最后总得抓几个冤大头背锅。”
“那现在事儿都这样了,说了又有什么用,真闹起来还是跑不掉。”
“我们先去告个状,要真是上面要问责,总不会去找告状的问责吧,反正杀的是平民还是敌军谁也说不清楚,我们能避开干系。”
“那......”戴矮子犹豫了一下,江十一便使出了杀手锏,挤眉弄眼地说道。
“而且啊,说不定又是大功一件。”
“这么说也是。”戴矮子点了点头,权衡了一番,禁不住嘿嘿笑了声,说道:“那开会的时候我得说说这事儿。”
“开会的时候说?那怎么行,还嫌你拉的仇恨不够多啊?”
“爷会怕这个?开玩笑。”
“啧,我说您这脑子......您当众把这事儿一说,让上面处不处置?您不说的话还好,兴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不处置了,您只要当众一说,不处置也得处置了,是不是这个理。”
“这么说也是,还是你小子想事情周全。”
戴矮子的这声夸来之不易,回了军队他第一时间就单独与凉平将军会面把这事儿给上报了,结果一向儒雅的凉平听完整张脸皮都开始颤抖了,杀平民冒功这事儿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之后这件事就石沉大海了,大军主将洪京并没有追究此事,反正老百姓又没有找上门来,这种事追究起来本就难度极大,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高夷,就不再节外生枝了。
死几个老百姓又怎么样,这年头死的人还少吗,没差那几个。
幽灵军果真再也没有骚扰大军了,尽管不清楚原有,但起码江十一确定了哑巴在幽灵军中确实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哑巴告诉他的信息,他将一直埋藏在心底,以避通敌之嫌。大军至此朝高夷全速前进,余下的不过十天左右的行程。
正道四年,元月,前线传来战报,狼赳主力攻打高夷失败。这是新年伊始的第一个好消息,军中一片欢呼,这几乎是至今为止狼赳主力军的首次败绩,尽管是难度颇高的攻城战,但仍算是打破了狼赳主力军无敌的神话。
于是高夷的守将成了军中的将士们侃侃而谈的话题,恰逢过年,急行军中难以过出什么年味,只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凑几个熟悉的人围一临时搭建土灶,权当是简陋的年夜饭了。江十一,陈泌,戴矮子,马囧,孟红女,霍堂玉凑在了一起过年。
“诶,听说没有,高夷的守将原来就是王子斯。”霍堂玉首先开了话匣子,高夷守将是此时军中的热点话题。
“姓王?叫子斯?”马囧一边忙着脱靴子一边问道。
“王子,是指王的儿子,斯是他的名字,懂不懂啊。”戴矮子嫌恶地瞧了一眼马囧怼道。
“死矮子。”
“死瘸子。”
江十一举着双手在火堆边上烤火,也来了插话的兴致,问道:
“堂玉啊,哪个王呢,哪个王的儿子?”
“高夷王,敬。”
“张斯?那王子斯也是皇姓啊,这身份可太大了。我还以为我们拖了这么久过不去,高夷可就危险了,没想到被他们自家人给守了下来,真了不起。”
“还有更了不起的呢,我听说王子斯过了这个年才十三岁,而且高夷的守军不足两千人,实在是太了不得了,真是少年英雄,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十三岁?两千人?吹的吧。”戴矮子冷不丁插了一句,他再次受到了源自于年龄上的刺激,年龄正在取代身高成为最令他自卑的因素,江十一决定让这种刺激更加透彻骨髓,便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那不好说,您还不一定有人家十三岁的小孩高呢,您不也这么了不起,是吧戴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等戴矮子作反应,马囧率先哈哈大笑,他终于把鞋子脱掉了,赤脚放在火堆旁烤着。
“死瘸子我......”
戴矮子正要发作,却被一股刺鼻的气味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连着干呕了几下,手拿着火棍指着马囧那赤裸的脚丫,叫道:
“死瘸子!快把鞋给我穿上!”
“干什么,很臭吗?”臭而不自知的马囧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就连离他最远的孟红女都很难为情地捂着自己的鼻子,很明显女孩极力想维持最后一丝礼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江十一和陈泌直接起身躲到了十几步外。
没人回答他,因为在场的人都忙着堵住口鼻,防止中毒身亡。马囧只好乖乖地把脚重新套上靴子,在那之前他还亲自嗅了嗅自己陈酿的尊脚,差点没熏晕过去。
危机总算解除,霍堂玉又开始捡起自己的话题:
“我是听说,高夷王给王子斯留下了一位神秘人辅佐,所以才能有此壮举。”
“什么神秘人?”江十一接了话。
“不知道,有说是带着面具,也有说脸上都是伤疤不见人,反正就都说是神秘人。”
“咱们这位王爷可真是深藏不露,没准人家一早就预测到了狼赳会来一招声东击西。”
“有可能,高夷王也是当世名将之一。”
江十一盯着霍堂玉那张俊俏的脸看了一会儿,但是他很快就中断了这样的对视,因为这有一定的可能性会被霍堂玉误会成某种暧昧,江十一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你结婚了没有。”
霍堂玉愣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了江十一就是在问自己,他的脸上迅速升起一道红晕。
“有...有,我夫人给我生了个儿子在老家,现在应该三岁了。”
“那你娶媳妇挺早哦。”江十一有点惊讶,并迅速糅合了很多其他的情绪,陈泌在旁边听着看着,很能理解江十一的心情,因为两人一向在这方面有着高度的默契。“你多大?”
“二十。”
江十一和陈泌两个大龄剩男迅速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任凭场面进入沉寂,江十一吸了吸鼻子,余光瞥见孟红女正嗤嗤地偷笑着。这时,孟红女慢慢靠了过来,挤眉弄眼地说道:
“十一爷,想娶媳妇吗?”
“陈泌还没娶呢,陈泌不急,我也不急。”
“陈大哥他太内向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陈泌一脸无辜地朝孟红女眨了眨眼睛,江十一对着自己的难兄难弟苦笑,转移话题道。
“你几岁了?”
“你说陈大哥吗?”
“我说你。”
“我...十八。”
“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回头啊,等仗打完了我给你物色门好亲事,我也现在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也能找个好人家。”
孟红女愣住了,她几乎是瞪着江十一,可瞪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她无法使用其他的表情来回应,最后她咬了咬嘴唇,江十一生怕她再次把嘴唇咬破了,便关切道:
“怎么啦?还跟我见外呢?”
“十一爷把我当什么了?”
“当然是自己人啦。”江十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是他很快就为自己的不假思索感到后悔,因为孟红女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紧了。
“我不嫁了,我嫁不出去了。”
“嫁什么?你不是男儿吗?”江十一笑着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