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虽然有种种易容奇术,比如当年的奇侠王怜花,就曾有一手奇术传下,录与《怜花宝鉴》中。
当今江湖,也颇有几人,以这般奇术扬名天下。
不过,这脸能模仿,但气息神韵,却是难为,更何况,这一旦易容,那就是担了一份因果,就像是那天榜高手,个个面目,世人皆知,但又有谁人敢易容装扮?
杨恪正思考时,就见那白衣人,将那凤天鸣踩在脚下,正左右说着:“他是否吃了我的凤凰肉,大家给我做个见证,可别说我冤枉了好人——”
这会四周聚集的人中,不住有人来劝,言语悲切,只是,却没人想着,之前钟四嫂被逼至如此境地时,他们又有哪个出头来劝。
看那白衣人,手中扇骨,就要往下一划,也算是凤家报应不爽——
而这会,忽地抢进一群人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穿一件古铜色缎袍,只见他双手一分,大殿上,前面挡着的人,来不及避让,就有七八人向两旁跌开。
杨恪心知,这人恐怕就是那凤霸天南,凤天南了,也是这一桩恶事的罪魁祸首。
只见他上唇留着两撇花白小髭,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右腕戴一只白玉镯,左手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乡绅模样,实不似个坐地分赃的武林恶霸,只是脚步凝稳,双目有威,确实武功高强。
他进了庙,左右一瞧,也不说话,径直上前,直接俯身,便要扶起儿子。
只是踩着他儿子的那白衣人,如何愿意,手中折扇一合,朝他脖颈上点出。
而凤天南,俯身半途,却是忽地朝前一冲,双掌掌力涌出,正是直指那白衣人胸腹。
原来他扶人是假,暗算是真——
砰的一声,那白衣人将将跃起,手中折扇,封着凤天南的掌劲。
在杨恪记忆的故事中,这凤天南武功虽说高强,但无非也只是在地方称霸,可今日一瞧,这个世界的这凤天南,却是足以称得上一句,武功高强了。
能为一方恶霸,这手上掌劲,也着实厉害了些。
杨恪瞧那白衣人,武功比之自己都不算差了,可对上这凤天南,一时也只是相持之势。
只见凤天南一掌一掌推出,势大力沉,迫得那白衣人只能暂避,手中折扇间或点下,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凤天南。
过了几招,凤天南收掌后退,这时,他的弟子给他送来兵刃,却是一根灿灿生光的黄金棍。
这金棍长达七尺,径一寸有半,通体黄金铸成,可算得一件豪阔富丽的兵器。
凤天南接了金棍,指着白衣人立刻喝问道:“阁下是哪一位的门下?凤某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却要请教一番。”
他坐霸广南,向来无人寻他晦气,也是这广南之地兴盛未久,少有侠客来此落脚。
也是他之恶事,并未传出多远,本地人怕他手段酷烈,外地人只是匆匆而过,他也不招惹,却没想到,这会竟然有侠士寻上他门来。
他自在这佛山镇定居之后,虽然不在武林行走,但是也知晓这天下之大,高手之众,所以四周都有结交。
像是宋阀、沐国公府,还有南海派,狮相门中,他都年年送上礼节,也算是有一分交情。
加上他之恶事,向来一做,都是灭人满门,斩草除根,也无苦主寻告。
往来若是听他恶事,想要寻上门来的,多半被他奉承之后,又无苦主,也就将他轻轻放过。
这天下,恶人太多,何处无有恶霸,那些个大侠们,只是在中原行侠仗义,就已然忙不过来。
还有那魔门、魔宗等等邪道宗门为祸,凤天南逍遥至今,仍是无事,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今日,他这一桩恶事,却是做的不爽利,更是激起民愤,多有人暗中襄助那钟家,却是让凤天南感觉颇为棘手。
他见那白衣人不答话,觉得这白衣人似是怕了他,金棍扬起,手腕抖了两抖,棍端将神坛上两点烛火点熄了。
要知寻常武人所用之棍,以齐眉棍最为寻常,依身材伸缩,短者五尺不足,长者六尺有余,而凤天南这条棍却长达七尺,用之黄金又较镔铁重逾两倍。
而这根极沉重的兵器,他一抖棍花打灭烛火,显露了一手武功,这一手妙在不碰损半点蜡烛,烛台毫不摇晃,手法之准,可说是极厉害极罕见的功夫。
显露了这一手武功之后,凤天南立刻对那白衣人言道:“在下素来爱交朋友,现与尊驾虽素不相识,不过不打不成交,阁下又何苦为一个穷家小子伤了江湖义气?是友是敌,但凭尊驾一言而决。”
他显露了武功之后,这会说话,掷地有声,看着极有分量。
听他言语,更是愿意揭过此节,可见这人豪爽,若是一般人,听到此,说不得就下了这台阶,不和这恶霸为难了。
只是那白衣人,却是微微一笑,言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妨退上一步,你只须割一块凤凰肉赔给我,我立即转身离去,你看可好?”
凤天南听到此,顿时脸上一沉,他哪里不知,这人是和他死磕上了。
什么凤凰肉,他哪里去寻,不过是他凤天南名号‘风霸天南’,这么说,岂不是让他割上自己一刀才肯罢休。
顿时,凤天南喝道:“既是如此,朋友,咱们依着江湖规矩,分个高下便了。”
说着话,凤天南就大步朝外踏出。
按着江湖规矩,江湖事,若是要论道理,那就以武功为凭,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众人让开道路,杨恪三人,避得远远的,看着即将到来的激斗。
倒也有人瞧着杨恪三人气势不凡,不过多是瞧了一眼,却没来滋扰。
大多人都瞧着场中激斗的那两人,有欣喜的,有忧虑的,不知是各自为谁——
凤天南的手下,这会聚来了许多,不过都只是在四周虎视眈眈,却没有人插手相助。
毕竟,凤天南怎么都可以,却不能不讲道义。
不然,今日他不讲江湖道义,喊来手下一起围攻,那么来日,就会有他人,来围攻他,到时,他也别喊屈就是了。
场中二人恶斗正酣,凤天南一棍比一棍力大,敲落在地,地面有震颤之感,而那白衣人手中挥着折扇,犹如乱花,每每避开凤天南的棍击,还能以区区一柄折扇,架住凤天南的黄金棍。
这会,忽地有三个人闯了过来,当先一个妇人乱发披身,满身血污,正是钟四嫂。
她一路磕头,一路爬着过来,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是她丈夫钟阿四,一个是她儿子钟小二。
两人想要拉扯钟四嫂,却是拉扯不动,反被她带着跌撞前行。
钟四嫂跪在地下,遥遥向凤天南磕头,哈哈大笑,叫道:“凤老爷你大仁大义,北帝爷爷保佑你多福多寿,保佑你金玉满堂,四季发财;我小三子在阎王爷面前告了你一状,阎王爷说你大富大贵,后福无穷哪。”
她疯疯癫癫地又跪又拜,又哭又笑,众人见之,却是不免一叹。
凤天南与那白衣人拆了十余招,看他威势不减,但他已然心知,自己丝毫奈何不得这人。
那白衣人身法精妙不说,一身功力更是骇人,竟是能以折扇招架自己的金棍,如此武功,凤天南怎么不怕。
这会见那钟四嫂似疯非疯地向着自己跪拜,更是心神不宁,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败不可收拾,当下手中金棍一挥,一招‘横扫天南’使出,再朝后一跃,喝道:
“阁下,且住了,我非是你的对手,你待怎地?”
他这一问,那白衣人却是微微一愣,他像是没有想到这人竟是这般轻易就言败了。
他却不知,这般一方大豪,看着豪雄,但实际上,最是能屈能伸,非如此,也不能挣下这般家业。
寻看那钟家几人,他忽地瞧向了被他点倒在地的凤天鸣,言道:“你迫死了人家的儿子,那一命换一命,拿你儿子来换吧——”
说着,他轻轻一跃,到了凤天鸣跟前,就要一掌拍下。
凤天南这时,慌忙叫住他,惨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凤某行事不当,惹得尊驾打抱不平,这与小儿可不相干,既如此,凤某不敢再活,但求饶了小儿性命。”
说着话,他伸手抢过旁边家丁手中的单刀,便往颈中刎去。
这会四周之人,俱是冷冷看着,竟是无一人劝说。
就连他的儿子,这会也只是别过头去,似是不忍看这一幕。
凤天南脸露苦笑,挥刀急砍,眼见他单刀横颈,立时要血溅当场、尸横祖庙,忽听得嗤嗤声响,一件暗器从殿门外自高而下的飞射过来,铮的一声,在单刀上一碰。
凤天南手一荡,单刀立时歪了,掉落在地,当啷一声。
那白衣人顿时掠身出去,寻看是谁横插一杠,但只瞧见了一个身影,回头,就瞧见凤天南父子搂抱在一起,各自泪目。
这幅情景,任谁瞧了,都不由心中一叹,一方大豪,落到如此境地,也着实可悲了。
白衣人这会正要说话,忽地就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可又像是在耳边,他忽地一惊。
待那笑声响起,地上的凤天南,忽地抬起头来,眼目中闪过喜色,那白衣人没注意到他。
这时,凤天南俯身一掠,却是抢起自己地上的黄金棍来,直立起身,喊道:“晃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