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云淡,初升日光斜照内院石阶旁的石榴树上,将男人的左半张脸隐匿在阴翳中,只看得到瘦削精致的轮廓。
他的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往那站着,便遮挡了大半的明媚。
苏明妩愣住似的盯向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先喊符栾关门,还是先想办法找绸毯裹身,前世他明明没来过的...
事急从权,没时间多细忖。
“王爷,您能不能先合上门?”
她现在衣不蔽体,任谁走过来垫脚就能瞥见,万一有下人看到...
符栾右手手指随手勾着装有碗避子汤的食盒,将女子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那强作镇定的模样,似极了他去年秋狩射中的小梅花鹿,死前求饶的嘶鸣也是这般软糯可怜。
原想过来捏着她的下颚,将药喂进去就算了,谁让她昨晚口口声声,不愿生他符栾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成全她的心之所向。
没想到,来的这样巧。
符栾好整以暇地往门框上靠,右侧没有受过伤的脸对着苏明妩,嘴角微勾,笑地像只野狐狸:“不能。”
他眼尾狭长,尖而细,收关处稍稍往上提,偶尔投来漫不经心地一瞥,都好看的过分张扬。
苏明妩被他说得一滞,前世的符栾素来阴晴不定,的确像是讲得出这种话的人。
眼下她只能边盯门外边耐着性子讲道理,“王爷,臣妾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万一有旁人经过,看到了怎么办?”
“谁看了,就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苏明妩急道:“那也是看过了呀!”
符栾继续笑,“或者,王妃是想亲自动手?”
“...”
苏明妩蹙眉,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仲春的早晨开着门还有点儿冷,可她没空体会,院落里逐渐嘈杂的混响听得她心跳如鼓点,越来越焦躁。这个时辰出来扫洒的下人不在少数,符栾从来只凭他的心情做事,哪里会在意她的尴尬处境。雍凉王妃沐浴被窥?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活回来,又成了满京华的笑柄。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求人不如求己,要她干等着,不如咬咬牙起身去拿袍子遮掩呢。
苏明妩虽说长相柔媚,但其实自小就执拗,打定主意的事便定要做,要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份虚无的情意硬生生蹉跎十年。
她的小脾气上来,懒得再多恳求,抿了抿殷红的嘴唇,仰头道:“既然王爷不肯关门,那臣妾唯有自己去寻衣裳穿。”
自己去寻?符栾不信。
他不信她有这胆子,真敢开着门就这般站起。
然而,苏明妩真就这样直起了身。
女子身上单就束胸,遮不蔽膝,微微倾倒就能轻易地走露片刻春光。她的细颈修长,薄肩秀气,楚腰更是不盈一握,锁骨处大片的雪肤被热汤泡出酒酿般的酡红,颈间点点胭脂晕染像盛开了无数朵芍药花,靡颜腻理。
那模样,看起来当真又娇又媚。
符栾想起昨晚,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
苏明妩瞧着坦然,实则心虚不已,准备跨出木杅时不忘竖起耳朵时刻地盯紧周围,就怕有人过来。
在此关键时刻,不巧还真有男仆要去劈柴经过此院,他们走的小道离房门暂时有很远,苏明妩没听见,但符栾视野开阔,远远就与他们打了照面。
他似不经意间垂眸掠过二人,唇边的弧度愈深,单眸却隐隐有寒光乍起,配那黑色丝绸质地的眼罩,整个人散发出凌厉阴狠的气场,遥处望一眼都令人胆寒。
苏明妩有句话的确说得没错,她是他的正妃,入了他的宗籍,不管她甘愿还是不甘愿,到死,她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毋需开口,仆人们被视线震得压根不敢再靠近,连滚带爬地向后滚,可怜他们糊里糊涂的被吓个半死,也不知回去要喝几碗定惊茶。
苏明妩后知后觉隐约听见了石板走步声,哪里还有方才的镇定骄傲,噗通扯回迈了一半的腿,迅速猫进了浴桶,缩成一团。
符栾回头,轻笑了声,小姑娘胆子也没有那么大麽。
浴桶内,两只葱段似的手扒拉着木沿,听外头渐渐失了动静,好一阵子后偷偷钻出半张脸,恍然发现门已然阖上了!
苏明妩侧过头,符栾不知何时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姿态闲雅,慵懒地望着她。
壁灯下,他的确生的风流无尽,不负曾经盛名,单看左边的眼罩或许吓人,可在如此出众的脸上,黑与白的分界线,将蛊惑人心的容貌收敛的恰到好处,分外迷人眼。
这么好看,关门走路还没声响,活像个大妖怪。
苏明妩就这样在心里骂了符栾一句,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而且经历过刚刚这些,她居然退而求其次地觉得只有符栾看见她沐浴,好像不算太狼狈。
只是热汤被这么折腾一番,早就凉透了。
苏明妩不期然打了个喷嚏,不行,她必须去内室把湿衣脱了,否则发温症可大可小,她这一世别的不说,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身子,还想长命百岁呢!
苏明妩又一次站起身,这次她大方得多,“王爷,臣妾身上都是水,能不能允了进去换件衣裳?”
怕他不同意,她飞快加了句,“很快的。”
不说还好,听苏明妩这么一说,符栾又想逗玩她,“可以,数到十。”
“......好。”他怎么那么爱报数字。
苏明妩没留意自己为何生出这句感慨,就记得今日她运气太差,一路都气急忙慌。这厢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内室,符栾已经数了个一。
她手忙脚乱,就是找不到绿萤和红翘将素日换洗的束胸藏哪。
“三。”
哎呀,罢了罢了,苏明妩从木架上急急取了件曳地百褶凤尾襦裙,好在她胸脯丰腴有型,没有束胸也不会太过明显,只是毕竟少穿了亵衣,她稍加思索,从落地柜里随手拿了件桃红纱彩披风。房内碳还暖着,这么穿法也不会着凉。
这般罩上,应当就看不出不妥了。
“五。”
至于发钗首饰,那些她是完全懒得想,将盘发的玉簪拆下,手指稍微拢了拢头发就当作打理。
“七。”
还有什么,苏明妩低头四顾,她是不是忘了个要紧的?
不管不管,反正身上穿得差不多,晚出去天晓得他能翻出甚新花样。
“九。”
符栾的声音低哑,尤其在报九这个字数时。
苏明妩走到内室门口处,听到这,发现她忽然忆起了上次是在哪听过他报数字。洞房当晚,她极力反抗,符栾为了羞辱她,便喜欢用数字作提醒。
隔了十年,她想不起实属正常,可,问题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啊!
符栾分明就是占她便宜,她还傻傻不知。
果然,他是偏爱九的,数到九就不愿意数下去。苏明妩想到这些,面上愈加发烫,掀帘的时候不情不愿,恨不得他最好同关门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符栾看她一改之前的大方,面上红的跟个熟透的柿子似的,就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你竟然忘得这么快。”
苏明妩不想理会他,又不能不理,佯装听不懂,“臣妾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臣妾记性不好。”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是气鼓鼓的生气模样,但与昨晚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看起来勉强可以算得上娇羞。
“那要不要本王再帮你回忆一下?”
纵然苏明妩多活了一世,但她那几年多的用来吃药和昏睡,根本禁不起这种撩拨。眼下不止是脸上红了,脖颈,耳后,连胸脯前都染上了绯色。
符栾一眼看到她的齐胸襦裙,就发现少了内衬,方才还能不在意,但此刻她心跳惴惴,连带胸部起伏不定,如何还能当作没看见。
素闻当朝太傅之女天质姝容,顾盼生姿,是朵人间富贵花,原来,京华的传闻中也是有句实话的。
可惜了...
符栾低垂眼睑,不舍却干脆地收起欲念。看了看身侧的漆红食盒,可惜,他怎么能忘了来此还有正事呢。
苏明妩感受到男子炙热的视线有好一会儿,发现终于移开之后,她也心头一松。印象里符栾虽不耽于女色,但也从不待薄他的欲望。这人来的时机这般不巧,她才不想连日再被折腾。
好在符栾可能是累了,嘴上的占便宜就随他去。
苏明妩放宽心,偷偷抬头,察觉符栾在看右侧,循着他的目光自然能看到案几上的食盒,没想到王爷带了东西来,她倒是才注意到。
食盒剔红方正,小小的容肚,估摸也就能装点糕点甜汤。所以,王爷此番过来本是给她带吃食的?!
苏明妩从昨晚到早上米粒未进,沐浴完甚至有些饿到脱力,符栾这个体贴举动难免令她动容。是因为自己没喝那碗避子汤,所以他才会把她当妻子对待么。
前世,她恨了他十年,什么难听的话没讲过,计较起来,是她对不起符栾,他待她差情有可原。
而且,早上开始的言语逗趣,也并没有真真欺负她...
女子最易心软,苏明妩越想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句话,她就太不识好歹了!
苏明妩咬唇凑近,柔声开口,“臣妾谢过王爷。”
符栾闻言,眉头一挑,他在想如何把她捉住,将避子汤灌进去更为省事,她无端谢他作何。
苏明妩自顾自接着道:“王爷,您用过早膳了没,要不然我们一起吃?”
“...”
符栾见她满脸感激,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伸出手指,将食盒往外轻轻一推,苏明妩喜滋滋地欲要上前接过,他又啧了声,勾指将盒子拉了回去。
不知为何,符栾有点不想让她喝了。
他敲着食盒的木质手柄,“你先说说,早上为什么摔碗。”
苏明妩不舍得地多看了眼食盒,符栾问起这个来是意料之中,今天不问,她也得找机会说。不然以后他防着她,她过得多累啊。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沐浴前就想好了说辞。
“王爷,臣妾想了整晚,此事虽然乌龙,但也是臣妾与王爷的缘分,王爷武能镇得边关,文能茹古涵今。能嫁与为妻,真是臣妾的大福气。”
符栾听笑了,她这话刻板得跟背下来似的...
苏明妩慷慨背完戏词,发现自己头先忘的重要事是忘穿屐鞋,刚刚的来回撤步连脚趾头都给露出来了。
她偷偷往堆叠的襦裙裙尾里藏,符栾瞥了眼她那双小巧玉足,眼色不明,“一晚上就想通,不要你那个心仪十几年的情郎了?”
情郎?
他说的是太子吧...也就他敢这么说太子殿下。
“王爷,过去种种,臣妾已忘了,但请王爷放心,臣妾与太子殿下相识的那些年从无越矩之措,至于以后,难再有交集。”
这些话,苏明妩真的是真心的。她能再活一世全倚仗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明妩低着头,心里暗暗祈祷符栾不要发现她言语里的漏洞,信她才好,不然她也找不出旁的借口。一晚上,能发生何种大事让人回心转意啊…
“所以,你是愿意生了。”
苏明妩发呆没听清,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符栾,只见他勾起唇角,轻笑了声,“本王的孩子,王妃愿意生了?”
这话听着怪,但是苏明妩明白,是她昨晚说的实在太过火,为了补救,她只能红着脸轻声应下,“嗯,现在是愿意的。”
“哦,是么。”
符栾闻言,唇边噙起一丝弧度,伸出长腿一勾,蓦地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明妩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屏住气息,可哪怕如此,仿佛还是能嗅到他身上的沉沉迦南。
苏明妩坐他腿上动都不敢动,好不容易褪下的羞色又星星点点冒了出来,她的手无处安放,挣更是挣不开,蹙眉道:“王爷...”王爷在干甚么,大白日里...
“在听你的话。”
“啊?”
符栾低头附在她耳边,手摩挲于她的柔软腰际,‘啪嗒’一声,襟带系扣应声而落。
他的笑声惑人,“你不是说现在愿意生?”
“那就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