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1)

上一世的悲剧,他不说,翟思静已经打算遗忘了。长越是她的长子,但又是乌翰的骨肉,杜文的眼中钉肉中刺。作为母亲的她爱每一个孩子,可是尤其怜惜活着都悲剧、朝不保夕的弱小可怜的孩子。

上一世杜文对长越犯下了那样可怖的过错,自长越死后,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不仅为深爱的孩子,也为她无望的命运。

这一世,她依然会为记忆中的孩子哭泣,垂泪道:“你在我睡梦里听到这个名字?”

杜文心弦绷到极紧,再拉一拉就要断掉了。他沉沉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虚弱得不想不想听她说出来。

但是翟思静啜泣着说:“不错,他是我最心疼的人。”

杜文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最心疼”,这是什么概念?!她何尝对他说过一句“喜欢”、一句“心疼”?!一次都没有!亏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乃至一颗心!

他正欲发作,翟思静又抬头,带着泪笑道:“你早就去查了吧?是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杜文看着她坦然的眉目,第一次觉得她的坦然那么可恶,简直想狠狠抽她一记耳光,但是手抬起来,却下不去,最后抚到她脸颊上,带着令人怖畏的颤声:“思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的一颗心……”

翟思静毫无畏惧地回瞪着他:“你对我的一颗心,就是不信任?恨不得囚禁我不再与所有男人接触?乃至忘光全部的故人?”

他额角、颈侧的青筋暴出来,英俊的脸扭曲得骇人,手指几回抚在她的咽喉上,仿佛就要掐下去把她的脖子拧断,但见她滚滚的泪水和无畏的神色,始终没有下得了手。

翟思静闭了闭眼睛,挤掉眶子里的泪水,任它们在脸颊上纵横:“杜文,长越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我是忘不了他,每次看到你——”

她残存着一些理智,终于忍着没有把最伤人的话说出来。

毕竟,这一世没有长越,这一世的杜文也没有伤害长越。她不应让他承担他上一世的错——虽然她每次看到他治国、治军、乃至对她暴行发作时的冷酷模样,就都会想起长越在地牢里,与毒虫为伍,最后不治身亡,都同样是由于他的冷酷残暴。

可是杜文误会了她的意思,突然“嗬嗬”大笑起来:“所以,我是一个死人的替代品?在你心里,我不如他——哪怕他死了?!”

他的自尊心,绝不容许这个!

翟思静只能摇摇头,却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

前世今生,怎么说?说那是她的儿子,被他所杀?

她也茫然。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恼恨她为什么带着前世的记忆来?记忆诚然帮她躲过了一些劫难,但也让她在过往的劫难里走不出来。

“话说清楚了,长越不在这个世上了,我也并没有把你当做他的替代品。你心里的刺该拔掉了——如果你真的信我。杜文,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她劝他。

杜文一时走不出愤怒,直觉自己不应该和一个不在世的人计较——太小器了——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他希望思静全部是他的,从身体到心灵都是。他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甚至会苛求完美。

他一骨碌起身,犹自不忘取了他的重剑和皮鞭。背着身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愤怒和伤怀到极处了。

翟思静跪直身子,唤了他一声:“杜文……”

“就算我昨晚上对你犯了错,你就这么惩戒我的?!”他依然背对着她,面对着门,用鞭子戳着自己的胸口,“戳我的心,叫我陷在这样的痛苦里?不错!我是妒忌了!妒忌一个死人!妒忌他能在你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妒忌我从来都没有叫你这样心心念念不忘过!”

翟思静默默地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但是不说话了。他实在要吃一个死人的醋,她也没有办法。

沉默令人愤怒,而且是一种出不了气、憋屈的愤怒。

然而他依然故我地要迁怒。

门一开,门口最前面的那个宦官就成了他撒怒气的可怜人。听见他气压极低的声音在问那个宦官:“你靠朕的帐门这么近干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他怒不可遏:他的妒忌、他的愤慨,乃至他的虚弱都给这个宦官听去了么?这个下贱的奴才凭什么可以知道他的妒忌、他的愤慨、他的虚弱?!

重剑出鞘一挥。

翟思静看见他的御幄门边喷溅出高高的鲜血,然后是尸身重重倒地的动静。

她捂着嘴,又开始恨他。

其他人噤若寒蝉,但见皇帝大步走开了,知道他爱干净的性格,赶紧拿水拿刷子,趴在地上擦刷门口和帐篷外头油布上的血迹。

翟思静呆坐在帐篷里好一会儿,门大开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她也没有觉得寒冷。昨晚被强,她是愤怒的,也有些迷失了心智,逃不开他,制不住他,那愤怒的楚毒便化作她刀锋一样的辞锋,念念要戳他的心,要把上一世和这一世对他的恨发泄出来,叫他也不好过!

但是现在后悔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的,他不好过了,就会以血流漂杵的暴行来报复整个世界。他是那样血气方刚又狠辣无情的人,他站在权力的巅峰,当然有任性的资格!

不知什么时候,她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问她:“翟女郎,你挑起了他的火气,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翟思静惊诧地抬头,却见杜文的母亲闾妃正站在门前,挑着唇角和眉梢也没有什么笑意,温和的语气仍然是无礼的质问。

她惶惑地垂首敛衽:“我……我也不知怎么控制他的脾气……求太妃教我。”

闾妃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聪明伶俐,不需要我教就懂。他现在在俘虏营里杀人。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拼着叫他打一顿,跟他伏低做小,他的气撒对了地方,自然就不乱撒了。”

然后又加了戳心般的一句冷语:“汉家书我读的不多,佛教里说‘舍身饲虎’,史书里讲‘唾面自干’,儒家则云‘犯而不校’,你应该比我懂吧?”几句话说罢,便施施然而去。好像那些被杀的俘虏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她儿子生气了,总得有人安抚才是。

翟思静艰难地起身。

不错,舍身饲虎。

她一直被命运裹挟着走,想逃离他,又总是逃离不了,这辈子、上辈子都是!既然牺牲是她命中的定数,她就去承受吧。承受到她的极限了,她就再死一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缓缓向俘虏营而去。老远就听见杜文狂烈的笑声:“可以来一壶马奶酒!还有什么有趣的杀法?”

细细的血已经枯草那头蜿蜒了过来,惨烈的尖叫大约就是豺狼虎豹听到了都会战栗。

她闭下眼睛,跪倒在一滩鲜血边,也不敢往俘虏营那里望,心里给自己鼓劲:若是他还逼着她去欣赏那些惨烈的状态,她就去看吧,人的耐受力总是练出来的,她自作自受。

“求……你们通报大汗……”她声音低低细细的,仿佛被风吹得有些喑哑,“妾来请罪……”

少顷,里面的惨呼声变成了呻.吟。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阴影裹住了。不抬头也知道那是杜文披着斗篷、如同铁塔般的影子。那影子带着马奶酒的香气和鲜血的甜腥,随着他的逼近弥漫在她面前的一片空气里。

“你来请罪?”他好像很好笑似的,“你何罪之有?”

翟思静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杜文很生气的模样,冷冷地笑着,手里拎着一个皮酒囊——他过来时身上飘散的酒味儿就由此而来。他“咕嘟”喝了一口马奶酒,腰间的刀鞘上残存着血迹,手腕上挂着的皮鞭上也残存的血迹。

“你不知道,你来做什么?”他说,“来看我杀人?你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爱好?”

闾妃的声音远远地从头传过来:“少喝点酒!帝王之怒,血流漂杵也未尝不可。但不该为此丧失了理智才对!”

翟思静承认闾妃这话没有说错,但是小狼似乎很不爱听母亲的唠叨,脸色变得难看——像所有顽劣叛逆的少年郎一样。他抬起酒囊故意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囊远远地抛掉了,里头残存的酒水洒了一草地,他说:“这酒还能叫我醉?”

用鞭杆抬起翟思静的下巴,笑嘻嘻说:“你喜欢看什么?剥皮?剖心?拿鞭子活活抽死?”

“大汗!”翟思静听着都瘆得慌,泪蒙蒙地求他,“你不要这样,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我好好跟你说。长越他其实——”

她的话头一下子被他止住了,他的鞭杆抵着她的嘴唇,来阻止她说话,即使并未用力也叫她惊怖。她几乎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怒气渐渐炽烈的模样。

然后他恶狠狠问:“你想把我的脸皮在众人面前撕干净?!”

他转身,突然扬起鞭子狠狠地抽在一边的拴马桩上,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

翟思静浑身一抖。而后看见那根倒霉的拴马桩被抽掉外头粗糙的皮,露出里头白花花的木质来。

她颤着声儿说:“那我先回帐篷里去,你什么时候想听我交代,就……什么时候过来。”

转身又听见他的鞭子狠狠抽击在木头上的声音。

他周围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慎被暴怒的皇帝迁怒。

翟思静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帐篷走,也祈祷不要被他迁怒了。

然而还没走到地方,突然听见身后沉重而急遽的脚步,刚刚一转身,看见杜文像一头浑身毛倒竖的野狼,冲过来把她往肩膀上一扛。

她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已经大头朝下被他扛在肩膀上了。

“你干什么?”她真的害怕啊!只能徒劳地拍他的背,隔着丝绒斗篷,背上是铸铁重甲,拍得甲片“叮当”作响,她的手心都红了。

这激怒了男人,扬手给了她臀上一巴掌。这不是帐篷里调情的轻轻拍打,是用了七八成力气的狠揍,疼得她抓着他的丝绒斗篷,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泪水在他的丝绒斗篷上一滴滴凝结着,好一会儿才又一颗一颗渗透下去,形成了一个个小圆斑。

见她不敢挣扎乱动了,杜文扛着她大步流星地往马厩而去,满心都是发泄不出来的恶气。

他指着两匹重甲战马,气哼哼也不说话。马伕瞧皇帝这神色,也不敢问,胆战心惊牵了这两匹重甲战马出来。

杜文“哐”地一下,把翟思静扔一匹马上坐好。他自己踩镫上了另一匹,然后提鞭甩了两下。两匹战马都是很灵性的,鞭子打在马匹的披甲上不会疼痛,但声音就是命令,顿时扬蹄跑开了。

杜文的马自然成了前马,在他的缰绳的指引下朝营地外而去。翟思静骑的那匹跟着。

翟思静虽跟着他骑过几次马,水平差了很多,死死地握着缰绳也不知道怎么指挥方向。硬邦邦的马鞍子磨得她刚被打过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眼见马速越来越快,耳畔的风呼呼的,她的马一个劲地跟着前马奔跑。她带着哭腔喊:“杜文……杜文!你慢一点……”

前马根本没有慢下来,好像也不担心她会摔下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戈壁和其间的草场交替出现着,景观宏阔而类似居多。翟思静茫然无际地只觉得到处都差不多模样,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秋冬季草原的白天特别短暂,在西斜的太阳给天边抹了第一道云霞的时候,杜文的前马终于慢了下来,后马乖觉地跟着慢下来。

杜文勒马停了下来,后马也慢慢止蹄。

他滚鞍下马,又一把将翟思静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往地上一丢,然后冷着脸嘲笑道:“这样的重甲马匹,根本就跑不快。你不是胆气惊人么,天天跟我顶撞使气?怎么骑个马都怕成这样?”

翟思静含着眼泪看着他。他心里有些酸软,但想起她“爱”的那个长越,心里的醋意腾腾地又上来了。他拿鞭子指着翟思静说:“这里空旷无人,你说罢。”

他眯了眯眼睛:要是实在太气人了,他就把她丢在这里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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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这章看起来可能有点虐女神。但是我其实是为虐小狼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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