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1 / 1)

自从乌翰仓皇出逃,杜文血洗乌翰的后宫,这座平城宫就已久无欢笑与热闹了。

现在好容易一切绥靖,平城宫重新修整,五位昭仪分居宫中五座院落,没有上下尊卑的际分。杜文又广选天下良家女子进宫,长得好看的充实宫掖,做低等的嫔御,长得一般的就是充作宫女,他的后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但大家免不了也在揣测,和亲公主多出自于城下之盟姑且不论,那么,是最受宠爱、已经怀娠的翟思静,还是亲缘最近、太后的嫡亲侄女艾古盖能坐稳可敦的宝座?

皇帝已经下旨,要等怀孕四个月的翟思静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才举行手铸金人的仪式来选出可敦皇后。翟思静那肚子,不仅叫人妒忌,也叫人着急。

这日一群莺莺燕燕在惠慈宫陪太后闾氏说闲话逗趣儿。闾太后其实不大喜欢这些女人家的把戏,虽然是众人捧着,也觉得无趣。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还是觉得自家侄女儿最可心,不过翟思静肚子已经显怀了,她想着里头是她的亲孙,也是欢喜的,要紧说着:“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叫翟昭仪站着?”

翟思静和煦一笑:“妾不累。多站站,反而不觉得腰酸。”

众人虽是妒忌她怀着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是不敢在太后面前显露出来,纷纷笑着说:

“翟昭仪好福气,这秋天就该生了吧?”

“翟昭仪虽说苗条,肚子倒显怀显得早,里面定是个大胖小子!”

“太后入秋就能抱孙子,真是大喜呢!”

…………

闾太后笑道:“所以汉人说‘祸兮福所倚’,我在柔然虽然遭了那么大罪过,回来倒满满都是后福。你们其他人,该用用心伺候大汗,早早地叫大汗子女满堂才是啊。”

钩子似的目光又瞟了一眼自家侄女——艾古盖强撑着在笑,但那笑已经比哭还难看了。

闾太后道:“我也乏了,你们也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各自散了吧。”

瞟了一眼侄女儿又说:“艾古盖,你上次说辽河老家有进贡过来的雪蛤油,我寻思着春日到了,也该进补进补了。”

艾古盖和闾太后长得有三分像,只是太后那钩子般的目光到她眸子里就变得直剌剌的,她点点头说:“有呢。我去宫里拿了给姑姑送过来。”

还非称“姑姑”,必得与别人不同才快意。

艾古盖再回到惠慈宫时,其他人已经散了。

闾太后当然也不是想吃她的雪蛤油,只是借这个由头提点提点自家姑娘:“这段日子,侍寝了没?”

“只一回。”

闾太后微微笑着颔首:“完事儿了别怕麻烦,拿引枕垫着点小腰下面,流进去容易受孕。”

艾古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脚蹭着地半天不说话。

闾太后何等心细之人,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阿干他……阿干他……”

闾太后首先斥道:“又不是回辽河老家陪你们玩耍,怎么在平城宫里还‘阿干’长‘阿干’短的?叫大汗!杜文是个骄傲孩子,你少和他套近乎,老老实实服侍,乖顺点!”

艾古盖给训得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噘着嘴好半天才说:“是……”

“接着说,大汗怎么了?”

艾古盖也是个骄傲的孩子啊,闾氏部族里最受娇宠的小女郎,从小听着姑姑阿勒楚的故事长大,满脑子都是自家父母赞叹的话:“……你姑姑呀,真是女孩子中的翘楚了!她十七岁侍奉先帝,先帝爱她爱得掌中宝一样,辽河闾氏的发达,都靠她的智慧,靠她对家族的提携。现在,你表兄杜文又当了可汗,咱们家日后的地位不可估量。艾古盖,你要和姑姑学啊!……”

她想着侍寝那晚上的羞辱,终于“啪嗒”落了一颗泪珠在衣襟上:“大汗他说我太小,又是熟人,下……下……”

“下什么?”

小姑娘到底羞臊,捂着脸说:“他说他……下不了手……”

闾太后又好气,又好笑,打量了一下自家侄女——艾古盖才十二岁,刚刚来天癸就被送来了。十二岁成婚并不罕见,但到底小了点,脸蛋还鼓鼓的像个婴儿,胳膊腿虽然有点肉,偏偏胸脯还只是朵小蓓蕾——杜文经了翟思静这样美丽端庄、阿姊型的女郎,当然喜欢那种成熟饱满,和绽放的鲜花似的类型。

闾太后心里怪自己几位阿干和弟弟:难道就没有其他女孩子可以送过来了?艾古盖脸蛋好看,可是太小了呀!

但是家人也是有私心的呀!谁不知道杜文是大汗,闾妃成了太后,自家姓闾的女孩子进宫八成就是可敦,再不济也是左右夫人,都争着抢着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来。部族的首领也选了又选,极为慎重了才挑出这个。

闾太后无法就这条责怪艾古盖,只能说:“这急也急不得,你好好吃饭,多骑骑马,让身子尽快发育起来。我这里还有几个嬷嬷,会些西域来的男女交.合之术,以后你来学一学,见大汗时别那么一副娇憨模样,要会伺候——伺候男人知道吗?慢慢学!他慢慢就会喜欢你了。”

艾古盖吸溜吸溜鼻子,委屈地点点头,抬头又说:“但是,要是生了孩子是个男孩……我也怕。”

闾太后嗤之以鼻:“侍寝还没成事儿呢,倒担心生男孩了!你别怕,瞧瞧我和大汗,难道是起步就封皇后和太子的?来日方长,总有办法。”

红着眼圈的小姑娘走了,闾太后到底不放心,对身边的宦官说:“你在我身边服侍也有很久了,这次到了惠慈宫,总算叫你水涨船高,成了总管。宫里的事你还和以前似的,一项项给我打听。今儿,先从内典监入手,皇帝去往哪里,宿在何宫,我都要知道;日后,他用度是什么,召见了谁,乃至召见时说了什么,我也都要知道。”

先帝在世时,身为贵妃的闾氏就是这样把持宫禁的,先帝偶有知晓,最多斥几句,也不当真问罪于她。

后来,凭借这一线的人脉控制宫廷,以至于乌翰在位时亦不能拿她怎么样,也是得益于这庞大的信息网。

现在,这在位的是亲儿子,当然更加无所谓了——毕竟,她也是为了儿子好。

却说翟思静从太后的惠慈宫出来,先在后苑里绕了一圈儿弯,梅蕊看她额角冒着细汗,不由嗔怪道:“都怀了身子,还不消停!陇西的老婆婆都讲,孕妇戒大喜大怒,戒行走宴乐,就是要安心静养才是。女郎倒是反的——从前闺阁里那么淑静的性子,怎么现在反而喜欢到处跑动?”

翟思静笑道:“你懂得多!你想想我几个嫂嫂生子,都是孱弱难下,胎儿又格外大,吃了多少苦。我看这里的鲜卑女郎,怀着身子骑马的多得是,走路什么的更不在话下,身子强健,腰膂力足,生孩子吼几声就生出来了。”

梅蕊觉得不可思议,寒琼则笑话她:“你也没生过,还是听女郎的吧。”

梅蕊简直要气炸了,反击道:“你呢?我看你行走不便,倒是早点一旁歇歇是正经。”

翟思静剜了寒琼一眼,扭头又对梅蕊道:“好容易大家都过了那个劫难,还在自己争执吵闹,非把咱们仨的姐妹之谊吵光了,叫人家好从中离间才好?”

她模样肃穆,拿出了家中做女郎时的威严,两个侍女都不敢吵了,垂头乖乖跟着她走。

走得累了,恰见大湖中一座小榭,翟思静坐了下来,看着湖水渐渐也解冻了,岸边杨柳拂水,呈现出淡淡的鹅黄,桃花芽苞鼓鼓胀胀的,似乎就要开花了。平城的二月早春,和陇西一样美。

她静得下来,裹着狐肷斗篷,坐在小榭中就和一幅静静的美人儿画儿似的,凝视着水波,凝视着烟柳,凝视着桃树上暗红色的芽苞。当然,目角余光,也瞥见了假山石后藏身的那个身影。

她装看不见,静静地等,看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那厢大概终于耐不住了,从假山后头又远远地绕了半圈,才跟刚刚发现了翟思静似的,笑融融地远远就打招呼:“翟昭仪,你也来散步呀?”

胭脂色裙子掩在假山后头,只露出一个角其实也是很醒目的,现在从一片茸茸的草绿色堤岸边走过来,整片身子都红艳艳的,自然更是醒目了。

翟思静亦回身笑道:“啊,贺兰妹妹,是你啊。”

贺兰温宿一如既往的面目温和,上前雅致一礼:“如此,倒是我生分了。阿姊不冷吧?”她左右瞟瞟:“今儿有些春寒料峭呢。”

翟思静摇摇头说:“不冷,前段日子倒是畏寒得厉害,这段日子反而浑身发热,厚衣裳都穿不住。”

贺兰温宿掩口笑道:“敢情是个火气足的小郎君在肚子里?”

翟思静淡淡笑道:“老天爷才知道呢。”

贺兰温宿坐在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不过,还是不要生小郎君的好。国朝以长子为嗣。你大概不知道……”

她欲言又止的,似乎要引起翟思静的注意,但见她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只能不甘心地自己说:“和你们汉家的母以子贵不一样,咱们大燕这里的太子之母,虽然会有皇后的封号,但是,牺牲太大了!”

然后又顿了顿,好像极为艰难才说出来似的:“你知不知道大燕宫廷有个旧规矩?——”

翟思静“哦”了一声,好像仍是浑不在意,看看水光,又看看垂柳,终于说:“大汗已近弱冠,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的,若是我能为大汗生下长子,殒身何惧?”

贺兰温宿恫吓不成,反而给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笑着:“翟昭仪真是勇气过人。怪道大汗那么喜欢你。”

翟思静扭头说:“我的勇气何曾及贺兰昭仪你呢?”

“……”

翟思静说:“令姊是先头废帝的可敦,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也算是佳话了。”

贺兰温宿顿时变色,“呼”地起身,手里绞着衣襟,面容愤恨好像要打人一般。

梅蕊和寒琼赶紧护住了自家主子。

然翟思静幽幽道:“大汗仁慈,并未因为姻亲的缘故责难贺兰部族,贺兰昭仪仍然虔心供奉大汗,我心里也甚为感佩。”

她起身道:“是有点冷,我先走了。”

贺兰温宿在她背后,好一会儿突然迸出一句问题:“我阿姊……怎么死的?”

翟思静顿了一会儿,回首斜了她一眼:“人在做,天在看。废帝乌翰,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大汗没有屠兄,但上苍收了乌翰夫妻,他们躲在群狼出没的山坳里,不敢面见大汗谢罪。后来,你应该懂的——这是天命!”

她缓缓地继续顺着甬道往回走。

回头时,恰恰看见梅蕊在默默饮泣,捂着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翟思静心里颤了一下,对寒琼说:“你到蒹葭宫看一看,焚的篆香有没有熄灭,估计大汗会过来坐坐,他讲究这些东西,别弄得不好让他生气。”

等寒琼离开了,她才又对梅蕊道:“他毕竟……和你有夫妻之缘,难过么,也正常的。你不必担忧,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吧。”

梅蕊松开捂嘴的手,抽噎着说:“我一直觉得我好恨他。之前知道他死了,也没觉得特别,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悲从中来。”

因为她少女最美好的心啊,错付给了这个尊贵而猥琐的男人。

错付过的,恨也一辈子,记也一辈子。

一如翟思静上一世。

翟思静掏出手绢给梅蕊擦了泪,缓缓踱了几步劝解她。不觉已经到了蒹葭宫的门口。

杜文今日来得格外早,他穿着一身挺拔精致的银灰色袍服,郁青色氅衣,宽袍博带,缁冠玉簪,雅如文士。此刻正抬头拨弄着桃树上的花苞,凝注的样子别具一种可爱。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自然而然地转头一笑,顿时叫人宛若春风拂面,钩子一般的眸光中闪动着自信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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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就是要给杜文强行处。。。

他的大猪蹄子时代就终结在上一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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