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舒醒来的第二天傍晚,常曼和古向晚来了。
古向晚将一件装衣服的纸袋放到病床侧的柜子上,看着夏云舒的眼神小心隐藏着忧虑和犹豫。
常曼坐在床沿,温暖的手包裹着夏云舒冰凉的手,“伯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总之,从今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
夏云舒面色透着病态的白,看着常曼和古向晚的双眼黯淡无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盯着常曼和古向晚看了会儿,便将目光移到了被古向晚放置在柜子上的纸袋上。
常曼和古向晚看到,双眼皆是一酸。
夏云舒如今的状况,常曼和古向晚也没有久留,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徐长洋送两人出去,回来见夏云舒依旧盯着那只纸袋,喉头掠过涩楚,上前坐到她边上,眸光轻柔看着她,“晚饭想吃点什么?”
夏云舒从那只纸袋移开视线,便躺到了病床上,闭上双眼,抿合着苍白的唇,没有出声。
徐长洋心下酸疼,无声握住了夏云舒放在被子外紧攥的手。
翌日凌晨五点刚过,夏云舒便醒了。
慢慢从床上坐起,夏云舒看了眼握着她的手撑着额头坐在床侧椅子里睡着的徐长洋,睫毛轻垂间,她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徐长洋瞬时清醒,紧然吸气,抬眸朝夏云舒看。
见夏云舒已是醒了,正从床的另一侧下床。
徐长洋喉头快速滚动了下,起身走了过去,轻握住她的一只胳膊,“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夏云舒埋着头,挣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走到床头,拿起那只纸袋,便朝洗手间游魂般走了去。
徐长洋捏紧手,眸光紧凝,盯着夏云舒益发消瘦的背脊。
约四十分钟,夏云舒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她洗了澡洗了头,也换上了常曼和古向晚特意松开的“衣服”。
纯黑的衬衣,纯黑的裤子,沉冷而又厚重。
医院没有吹风机,夏云舒似乎也没有擦拭发丝上的水,发梢的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滴到地板,也滴到她身上的衬衣和裤子上,水分侵染上黑色的衬衫和裤子,更显得颜色深沉了。
徐长洋看到,猛地吸了口气,极速跃进洗手间,快步出来时,他手里多了条干燥的毛巾。
他走到夏云舒跟前,沉默无声的给她擦拭发丝上的水。
两分钟后,他放在夏云舒头上的手被夏云舒推开。
徐长洋双手微滞,垂眸看着她。
夏云舒从他面前走开。
徐长洋浑身的血液凉冷了分,收紧眸子盯着她。
“在哪儿?”
夏云舒喑哑着嗓子问。
徐长洋攥紧拳,岂会不知道夏云舒问的是什么。
他的夏夏,向来聪明。
又怎么会猜不到常曼和古向晚专程送来衣服是何意?
徐长洋眼角涩然,“我们一起去送奶奶一程。”
夏云舒背脊剧烈颤抖,但她很快稳了下来,平静的点点头。
上午八点。
黑色的轿车停在殡仪馆前。
同样一身沉重黑色西装的徐长洋率先从车里下来,快步走到副驾座,将车门打开。
夏云舒呆呆坐在车里,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殡仪馆的大门口,心脏在这一刻,跳得很慢很慢,像是要完全停止了般。
徐长洋眸光担忧,深深看着夏云舒,摊开掌心伸向她。
夏云舒没有把手放到徐长洋手上,倾身下了车,一只手轻捧着另一只手臂,朝殡仪馆大门口走。
徐长洋摊开的手心握了一把冷风,他偏首凝住夏云舒,心口闷疼。
走到殡仪馆大门口,夏云舒停了下来。
徐长洋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也顿下了步伐,深沉盯着她的背。
今天的风有点大。
夏云舒望向灵堂的双眸,被这道道风,刮得通红。
灵堂的正中有一口棺木,棺木四周堆满了黄白菊花。
除此之外,便只有零星的几把花圈靠在灵堂两边的墙壁。
汪珮身前并没有照片,是以就算是她的灵堂,连张照片都是没有的。
夏云舒拼命掐着自己的掌心,视线有些模糊,她转了转眼珠子,落在孤单单立在灵堂一侧的人影上。
“他是老人家的侄孙。”
徐长洋压低的声音从后传进夏云舒耳朵里。
夏云舒盯着那人,苍白的唇轻颤。
汪珮把一生都给了她外婆她妈妈以及她,久而久之,跟自己有血清关系的亲人却是没了联系。
想来,联系到汪珮这个侄孙,徐长洋必定花了些功夫的。
可是那又如何?
汪珮的亲戚便只有这一个侄孙,且是不是情愿来参加汪珮的出殡仪式还要打个问号。
夏镇候和余素华大约是碍着徐家的面子,勉勉强强出席了。
剩下来参加汪珮出殡仪式的,便只有徐家上下五口,翟司默,楚郁,闻青城三人。
寥寥可数的几人,更衬出这场仪式的凄凉和悲楚。
整个过程,夏云舒都很冷静,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从殡仪馆到墓地,再到众人都散去,一切都那么正常且毫无悬念的落寞的进行,结束。
就如汪珮的一生,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唯一能记得她的,只有夏云舒。
夏云舒静静站在汪珮的墓碑前,看着那张连张照片都没有的墓碑,久久看着。
常常听人说。
一个老人离世了,在下葬的那天,要下雨才好,对后人好。
雨滴砸在夏云舒脸上和肩膀上时,夏云舒“平静”了一个上午的情绪,也在一点一点撕裂。
她突然直直跪到汪珮的墓碑上,那一下很用力,徐长洋仿佛都能听到她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徐长洋捏拳走近她,哑声道,“夏夏”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夏云舒盯着墓碑,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陪着你。”徐长洋怎么敢让她一个人。
夏云舒爬过去,坐到汪珮的墓碑前,伸手抱住她的墓碑,轻闭着脸,脸轻轻在墓碑上蹭。
徐长洋看着,喉咙犹如被刀片划着,疼。
“我想跟我奶好好说说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好多好多想说的都没来得及说。今天,我想全部都跟我奶说了。”夏云舒闭着眼睛说。
“你说,我不会出声。”徐长洋道。
夏云舒皱紧眉,眼角有泪缓缓滑下,“你在这儿,我要怎么说啊?我只是想跟我奶说说话而已,这样也不行么?”
“我”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答应过我奶,会很坚强。”
“夏夏。”
“求求你行么?”
“”徐长洋如鲠在喉。
夏云舒张着唇,密集的喘息,濒临崩溃。
徐长洋闭眼,妥协,“我答应让你跟奶单独相处,但我不放心你,所以我不会走远。我会看着你。”
夏云舒没说话。
徐长洋提气,转身朝前走了约五十米,停下,远远盯着夏云舒。
随着徐长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夏云舒抱着墓碑的双臂便越收越紧,眼角的泪亦越滚越汹涌。
她的唇剧烈颤抖起来,贴着被雨水淋得潮湿的墓碑,“奶,小舒想你。你带小舒离开好不好?”
“你别拒绝我。你到了那边,问问我妈妈,问问相思,她们肯定也想我了,想见我。你们一起来带我走吧”
“这边一点也不好,人不好,都骗我,把我当傻子,我不喜欢这里,我喜欢你们,你们来带我走吧。”
“我好疼,要疼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没有被所谓的爱情冲晕头脑,如果我多关心您,多关注您,您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我!您一定是对我失望了,失望透顶,所以才走得这么决然。”
“我好恨我自己,我恨死我自己了!”
夏云舒永远都无法释怀,从汪珮病重住院,到她离世,她们甚至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汪珮被送进医院她不知道,汪珮最后走的那一刻,她也没有陪在她身边!
夏云舒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永远!
“奶,真的,您带我走吧,求求您了。”
雨越下越大,夏云舒大口喘气,死死抱着汪珮的墓碑嘶哑央求,“我是罪人,我有罪,我对不起您,您带我过去,我到那边给您赎罪好么?好么”
“奶,我一个人,真的不行,我不行”
“我好害怕,我怕啊奶,我怕”
“带我走吧,求求您带我走吧,啊”
夏云舒再也绷不住,痛哭出声。
那一声哀莫大于心死的哭声划破天际撞进徐长洋的耳朵,竟让他后背狠狠一颤。
他不敢犹豫,一丝一毫都不敢,抬步狂奔了过去,将蜷缩贴靠在墓碑上的夏云舒半强迫的抱箍进怀里。
“啊”
“说好了的,我们明明说好了,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忽略您,您回来好不好,回来,啊”
“不要,啊我不要您死,我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啊我好想”死
“啊”
徐长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成渣滓了,他大力箍着夏云舒,宽阔健硕的背脊竟也止不住的战栗,他的唇重重贴到夏云舒耳畔,急切说,“夏夏,你还有我,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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