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 / 1)

人是刘玉真悄悄去前院见的,那男子尚未及冠,身量也不高,打扮举止都是一副下人模样,见到了刘玉真虽然不畏缩但有些拘谨,开头两句话都说得有些干涩。

“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玉真打断他,声音极为严厉,“什么叫做陈老爷就要不行了?!”

这个有些眼生的男子低着头,沮丧地说:“就是,就是陈老爷他得了风寒,今天的冬天特别的冷,科举考试又只许着一件单衣,几位老爷考完出来便病了。”

“后来好生将养了段日子才好些,但陈老爷病得格外重,直到放榜之后陈老爷也没脱手了药罐子,便朝礼部告了假。”

“四月中旬,几位老爷好了后结伴回程,在海上遇了些风浪,下了船又居车劳顿,到府城的时候就又起不来身了!”

“我家老爷不放心,就让我来通知家里,好歹,好歹去个人见见……”

见见……

刘玉真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意思是不成了吗?!

她看着这个据说是冯举人的小厮的年轻男子,一时有些不敢置信,这是,陈世文这是要死了?所以那什么冯举人眼见着不好,便打发人来接他们去见最后一面?

她强压下纷乱的思绪,理智地问道:“这么大的事,总不能任你空口无凭地乱说,可有凭证?”

“有有有!”那小厮连忙从衣兜内取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桂枝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一把夺了过来递给了刘玉真。

这封信是冯举人写的,但内容与这小厮说的一般无二,陈世目前病重在身,而且不止他一个人,钱贵和另一个举人也同样生病了,得的都是风寒。

如今他们已在府城的客栈中住下,也请了大夫,但病情没有明显好转。

冯举人一个人照应不了两个,于是便写了信让人送来,让他们家里派人去照顾,下方还盖了他的印鉴证明此事,并有陈世文手腕无力但仍写得很有风骨的签字。

除了得病这事之外,从信中看不出陈世文病情如何。

刘玉真又仔细问了这事情的经过,陈世文如今是如何一个情形,能说话?起得来身吗?他们请的是什么大夫,京城的大夫怎么说,府城的大夫怎么说?

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用药前后又有什么不同,这一路上可有发生影响病情的事?

他从府城出来几天了?在路上用了几天,可有耽搁?

问得那小厮到最后结结巴巴,冷汗都下来了。

通过这样仔细的询问,刘玉真暗暗松了口气,陈世文得的这风寒虽然听着很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一来他的身体有底子在,二来两次生病都很快请来了大夫。

如今是控制住了的,没到不行的程度。

只是冯举人非亲非故的,并不想承担这么大的责任,这才让人来请家人前去照料,只是这个小厮一路上估计是自己吓自己,吓到最后就有些胡言乱语了。

她站了起来,边走边吩咐,“桂枝你让人给这位,这位义士置几个菜,我去和长辈们商量一番这就启程。再让郭老三去村长家借辆车,先行一步去县城的车马行定几匹快马……”

“……算了定马车吧,家里人应该没人会骑马,我待会儿写封信你让他带去给母亲,请她老人家派了德叔马上启程,先去府城看看是什么情形。”德叔以前跟过父亲出门的,府城这些年也常去。

“如今都下响午了,家里人恐怕得后日才能到,让母亲那边的人反倒快些。”

“府城的梅家、孙家甚至是王家都是亲戚,可让他寻去,特别是梅家那边如今周姐姐已经回去了,她身边那严嬷嬷是个学医的,问一问治这风寒哪位大夫最为拿手,府城没有就去省城请,时间耽搁不得。”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西厢房,这会儿是慧姐儿和康哥儿的玩耍时间是以两人都不在,刘玉真快速地写好了信,又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并一些零散的银子。

“把这些都拿去给母亲,请她便宜行事。”

桂枝郑重接过,又见她喊了春杏来收拾衣裳忙问道:“姑娘,您也要去吗?”

“当然,”刘玉真抓起桌子上的信,疾步往外走,“让我在家里等着,我定睡不好的,再说了若真的有求那几家的时候,我去更稳妥些。”她的身份毕竟不同,母亲排了管事去,或者家里谁去了拿着她的印鉴能见到管事的,然后层层上报,哪一层耽误了都麻烦,但如果她亲自去便能很快地见到主人,要说什么也方便。

桂枝明白了,快步到前院吩咐人。

而刘玉真则来到了上房,上房堂屋里张氏正和一位有几分眼熟的大婶在闲聊,见了刘玉真急匆匆进来忙问道:“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娘,祖父和公爹可在?”

“就在隔壁呢,”张氏站了起来,“我领你去,你找他们有事?”

刘玉真点头,“是夫君有信来了。”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张氏顿时就乐开了花,“是从京城来的吗?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启程?什么时候能到家?家里已经把办流水席的物事都备齐了,一回来就能办。”

“还有,他在信里可说了他这回殿试考了第几?县衙那边也是的,上回来得迟也就罢了,这回板上钉钉的事也这般慢……”

张氏随口埋怨着,这些日子见过了许多人的她不但知道了贡生的下一步就是殿试,还知道这就是在皇帝老爷面前再考一回,所有人都能做官,考得越前官越大,是以一直期待着。

刘玉真脑海被另一桩大事占据着,随口便答了,“相公此番没考殿试……”

“什么?没考?那不就是不能做官老爷了……”

……

脚步声远去,后头的就听不到了,唐屋内那略有几分眼熟的婶子颇有几分遗憾。

曾老太爷、陈礼忠、张氏以及后面赶来的陈世诚在厅中落座,刘玉真先是把这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仔细询问过那小厮,夫君如今是清醒着的,只是时间较短,并且一连病了两回身子也有些虚,下不来床需要人看顾,偏偏这时候钱贵也病了。”

“总不好一直劳烦冯举人,所以我便想着过去照顾他,”又把府城有亲戚可以帮忙这件事说了一遍,“还望祖父答应。”

曾老太爷这回比上次冷静多了,没有太过激动,他无视了一旁哭着说要去照顾儿子的张氏,回道:“你想得很周到,就让大娃和你一块去吧,正好他媳妇也要去找那嬷嬷看病,便一起带上,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大娃……”

“祖父放心,我这就去收拾东西。”陈世诚站了起来。

……

一路上赶紧赶慢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府城,一下车小张氏就冲下去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的,陈世诚连忙去照看。

刘玉真则撞上了出来迎接的德叔。

“情况如何了?”她急问。

德叔详细回答道:“清晨我到了之后先是见了姑爷,姑爷睡着没醒,冯举人说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睡一阵醒一阵的。”

“我按着姑娘的吩咐去了趟梅府给梅大奶奶请安,梅大奶奶听闻后关切得不行,让人送来许多药材,并请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说姑爷无汗而喘,已发病三日有余了但脉搏依然浮紧,便改了‘桂枝汤’为‘黄麻汤’,姑爷刚吃完两剂,如今烧是退了些,人也睡安稳了。”

所以,这是吃错药了?

思绪翻腾间刘玉真已跟着德叔来到了客栈二楼,身后缓过些许的小张氏两人也跟了上来。

屋内,除了陈世文外还有一个小厮在给他擦汗,刘玉真扫了一眼见也是母亲的陪房便不在意了,她的目光被脸色苍白,虚弱地仰躺在床上的陈世文吸引。

她取下椎帽放到一边,在床沿坐下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的确是有些烫,又伸进被子里去摸了摸他的背部、胸前以及手等部位,不但有些热,还出汗不止。

“弟妹,三弟如何了?”陈世诚紧张地问道。

于是德叔又解释了一番,陈世诚这才明白了,也凑前去探了探陈世文的额头,问道:“那大夫有没有说三弟什么时候才能好?”

“大夫说姑爷约莫明日便不烧了,给他吃些好克化的,再吃几剂药便差不多了,但此番两次生病到底亏了些,需慢慢调养。”

刘玉真此时已取出棉帕子给他擦汗,见状便道:“德叔,劳烦你去请那位大夫再来一趟吧,正好我们也有些事情想问。”

大夫很快就来了,说的话也一般无二,把了脉后改了改方子,道:“诸位老爷太太们不用太担心,贵府三老爷已有退烧的迹象,如无意外今儿夜里或者明日便能醒来。”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陈世诚感激地回道。

“不知这病要修养多久?”刘玉真问起了另一个关注的问题,“我们可否将他从客栈移到别处?若是想要回乡,他可能赶路?”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陈三老爷若想以后身子康健,”他看了看这位太太的服饰,“最好还是在府城待上月余,将身子骨好生将养一番,如此方能不留后患。”

刘玉真明白了,请德叔送他出去。

陈世诚见状也跟了出去,未久小张氏也追了出去,那小厮和桂枝也退了出去。

……

刘玉真就着屋内铜盆里的净水,拧干了棉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这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陈世文居然就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任由她摆弄。

他瘦了好些,嘴唇发白脸上的颧骨都变得明显了。

这样的他虚弱的她,刘玉真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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