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刘玉真确认般问道:“你已经定下什么时候去京城了吗?”
“对,”陈世文道:“我们在家里过个年,开春后启程,那会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赶路的时候。路上的景色也好,到了广州府若能赶上海船启程,你还能看到载重五千石的大海船,壮观得很。”
刘玉真:“真的吗?那可能见到你之前信里头说的那些绿眼睛、蓝眼睛、白皮肤和黑皮肤的人?”
陈世文:“你说的可是外藩人和昆仑奴?也有,他们中有的还会说我们的话,但大部分都不会,只能靠比划交流,你若是见着了定会觉得有趣得紧。”
“我此番在京城,见着了一个会说外藩话的举子,他家里头有长辈是鸿胪寺的。”
“鸿胪寺你可知道?那是一个掌大典礼仪、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等事宜的地儿,里头很多人都学了一两门外藩话。”
刘玉真:“这我知道,我小时候在京城待过一阵子,我记得我大舅舅就会高丽话。”
“对,”今天的陈世文话多了许多,“前些年陛下登基时高丽曾遣了使臣来,除了高丽之外,还有身毒……”
他背课文般说了许久,这些都是寻常书上没有的,刘玉真也听得津津有味。
夜里,两人在刘玉真的闺房中歇下,许是有些日子没睡了,她半夜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侧过头一看原本睡在外侧的陈世文不见踪影。
这是到哪儿去了?
她起来披上一件衣裳走出了内室,发现他竟然开了门在外头望着月色发呆!
这可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刘玉真返回取了件披风搭在手臂上走了出去,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世文回头,歉然道:“抱歉,可是把你吵醒了?”他走了几步扶住了她,“睡不着便出来转转,今晚的夜色不错,如水银泻地。”
刘玉真把披风递给他,“夜里凉,你的身子虽然好了但也得注意着,若是再受了寒可不得了。”
“知晓的。”陈世文依言把披风穿上,笑问她,“我刚刚瞧见角落里种了昙花,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你可要去瞧瞧?”
“竟开了?”不等他领路刘玉真就走在了前方,“难得得很,这昙花只在夜里开,往常娘都不许我这么晚看的,不过我睡前都会偷偷吩咐桂枝,让她夜里喊我起来。”
“可惜的是十次有八次都不开。”
“哎呀,这一朵都开完了,你刚刚可是瞧见了这一朵?”
“这里还有一朵,”陈世文弯腰指了指另一侧道:“你瞧,这一朵也要开了。”
刘玉真:“我看看,真的呢,这头有个小口子了,我们快站远些,免得把它给吓着了。”
昙花开时极快,先是头顶开了个小口子,然后两人便闻到一股幽香,紧接着那口子越来越大,外围的细小花瓣颤动着散开,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次第舒展。
月色朦胧,花影动人。
刘玉真看了许久才满意地往回走,“今夜能见着这昙花,也不枉我半夜醒来了,没准是昙花有灵呢,对了你不会是梦见这昙花开了才醒的吧?”
昙花开后陈世文便一直沉思着,听到她的话顿了顿才老实回道:“不是,我其实是一直没睡。”
“一直都没睡?”刘玉真抬头望了望月色,惊讶道:“这已到丑时了,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不是躺在床上就能睡着的吗?”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屋内,陈世文解下披风放在一侧,给自己和刘玉真倒了一杯水。
解释道:“我刚才在想事情,今日二老爷与我说了件事,他说广州府的市舶司有一小吏的缺,做那点检之事,每艘船能得两百两。”
“此职乃从九品,问我可愿意去。”
“等等,”刘玉真打断了他,问道:“每艘船两百两?是什么船这么金贵,检查一次便得两百两,上头装了金子?”
陈世文摇头,“自然是有蹊跷的船,装了五万两的货只报三千两,不然哪需要用两百两来打点?朝中大相公们月俸也才这些许呢。”
“从九品的月俸,能有十两便不错了,不过这两百两定也不会全落到这点检手里,他能拿个一二十两便很不错了。”
“那你可不能去!”刘玉真被他吓了一条,紧张地看着他,“这等事若是被人发现、告发了,那全家都要吃挂落的。”
“发配苦寒之地还是小事,若是拖到菜市场砍了头,那可就太冤枉了!”
“你莫要紧张,”陈世文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如今离同进士只得那层薄纸,怎么会去做这从九品的点检呢?”
“况且若真是去了,那这辈子可就陷泥潭里出不来了,自是不能去的。”
“我只是,”他思索了片刻,表情略有些茫然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不单单是你们家里人,还有许多人跟我说我就是个同进士了,二老爷说反正都是同进士,不如不去考了以举人之身谋个缺,三五年后便和同进士无甚区别。”
“想想也是这个理,同进士和举人一样都是从最低的主簿、县令等做起,非大功者不得晋升四品。”
“三百中取一百二十赐进士及第或进士出身,而我乃二百七十二名,就比那孙山强些,很可能三年后得个同进士,真儿,你会失望吗?”
刘玉真不解地问:“你不是贡生里的二百七十二吗?三年后还有个殿试,怎么就肯定是同进士了?连四姐姐都知道你三年后定比现在强些呢。”
“你再潜心治个三年学,二甲、一甲也不是不能的。”
陈世文愣住了,认真地问她,“你真的觉得我能中一甲?”
刘玉真并不能肯定,毕竟卷子又不是她出的,但是瞧着他现在这样子以及想起这段时间他的反常,酒都醉了两回,她便肯定地点头道:“当然!”
“这科举如何我不知晓,但是学习这事我却是知道的,这靠的是勤奋以及几分天赋,你瞧慧姐儿她便是个勤奋的。”
“说好了每天写五张大字那便只有多的没有少,但康哥儿就不一样了,写满了五张就要放笔,姐弟俩过三五年再看定是慧姐儿的字写得好。”
“你们科举也是一样的道理,同样的天分年长些又勤奋的人总是占便宜,因为学得多呀。”
她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语气肯定而执着,“你如今能考中榜尾,那说明你是这一批里头差的,但再过三年你便是下一批里头好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再说了,你上京前曾与我说,将来要做一个好官,庇护乡里。”
“莫非只得一甲能做好官,二甲和三甲便要鱼肉百姓了?”
“只要你想做一个好官,那即便是个举人那也能做个好县令的!百姓看的是你能否做实事,又不是看你科举名次。”
“所以你愁这个做什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世文听得呆住了,半响哈哈笑了起来。
“真儿你说得对,我竟是相差了!”
“想我陈文博自幼聪慧,后来又得了令祖父刘老太爷的赏识,一举得中小三元,而后在书院里也屡屡拔得头筹,加冠未久便中了举。”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从无阻碍,此番竟险些栽了跟斗。”
“你说得对,不管三年后是进士还是同进士,我只需记得年幼时老太爷与我说起的,做个问心无愧的好官便是了。”
说到此处他神色复杂,“此番入京,其实我是冲着三甲去的,在贡院的时候受了寒也强撑着。”
“卷子也尽我所能做完了,但没想到竟险些落榜。”
“人人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便真的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了,放榜时我刚刚能下床,说实话得知我名次时我极为失落。”
“犹如梦中。”
“往后好些日子都没回过神来,回城的时候在船板上有些恍惚被浪打了一身,下了船没多久便烧了起来。”
“这一烧便烧到了如今。”
他抱住了刘玉真,激动道:“真儿,我们到京城去吧。”
……
去京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多事情都要安排妥当,这首先便是家里几个年纪大了的丫鬟,趁着冬天事情不多,该指婚的便要指婚,该赐嫁妆的就要赐嫁妆。
首当其冲的便是不像个丫鬟样的石榴,刘玉真征求了慧姐儿的意见,给了她十两银并两匹红绸布,让人喊了她哥嫂来接回去婚配。
“姑娘!”桂枝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石榴那蹄子不肯跟着她哥嫂走呢!”
刘玉真正教康哥儿画画,他在纸上涂鸦,然后刘玉真在后头补充描绘,技艺意境等的谈不上,但简单的山石动物也让他惊叹不已了,兴致勃勃地描绘着。
“康哥儿,母亲有些事,你和姐姐在屋子里玩着,母亲去去就来好不好?”
“好——”康哥儿抓着毛笔乱花,头也不抬地回道:“娘亲您要快些回来,我想画大老虎!”
“好,等我回来教你怎么画大老虎。”刘玉真示意丫鬟照应着康哥儿,转身走了出去。
桂枝跟在她身边气愤愤地解释道:“石榴的家里人也是我们县里的,吃不上饭才把人卖了,这回通知来领了人走一家子团聚都高兴着呢。”
“她哥嫂一大早的就来接了,老太太念着她侍候了一场,也赏了一匹布,然后她嫂子就闹起来了,还说姑爷把石榴轻薄了,要让石榴给我们姑爷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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