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啊,”二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犹豫,搂在郭姨娘腰上的手也放了下来,转身在不大宽敞的山洞里来回踱着步。
“她怎么会想嫁个读书人呢,”他不满地摇着头,“那些人都自视甚高,忘恩负义,就说老爷我那个前女婿吧,当年我们家帮了他多少,我爹更是精心教导倾囊相授,还把珠姐儿许配给了他。”
“结果呢,”他冷笑道:“前些日子我不过是跟他提了一句,让他给县令、知府递个话,让老爷我好歹考个秀才光宗耀祖,结果他劈头盖脸地训了我一通,说了一大通什么圣人言,庆律曰。”
二老爷一甩袖子,愤愤不平,“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啊,姑爷怎能如此呢,一家人合该互相帮衬才是。”郭姨娘惊讶得很,她只是一个在宅门里生活了半辈子的妇道人家,对府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在她的概念里朝廷应该就如刘府一般,只是更大些,人更多些罢了。
而姑爷就是府里头新进的小管事,他站稳脚跟后合该提拔亲近之人才是,老爷是他的岳丈,不比别的人强些?
怎么就给拒了呢。
郭姨娘惋惜,娇声劝道:“老爷,您之前不是说过王家有位姑奶奶是知府家的姨娘,还给知府大人生下了长子嘛,不如走一走知府大人的门路?”
“于知府到京城去了,”二老爷不悦地摆手,“新来的那个知府油盐不进,”他随意地走动着,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了站立着的郭姨娘,他越看越满意,不由得缓缓点头。
“老,老爷?”郭姨娘不明所以。
……
郭姨娘顺利了十来年,如今警惕性早已不如当年,加上她这一回和二老爷已近一月没见面了,又有女儿的要事寻他商议,所以就急切得很,连身后有人远远吊着都没发觉。
跟在后头的那两丫鬟见她七拐八拐地消失在湖边的假山里头,连忙分了一人回去禀告大太太。
“有信儿了?”
“回太太话,”那丫鬟道:“我们亲眼看见郭姨娘消失在了那假山里头,已经留了人在那头看守了。回来的时候也和园子里的人打探过,早些时候是见到了二老爷,他时常来湖里钓鱼,如今却是找不着人了。”
“很好。”大太太缓缓坐下,老神在在地笑道:“你们去个人,和二弟妹好生分说分说,今日这事得她去了才好开场。还有,吩咐下去就说是我说的,大伙儿这几日都辛苦了人人有赏,但从现在开始都给我闭紧了嘴巴,郭姨娘的事我们大房是半点都不知情的。”
那丫鬟严肃地下去吩咐了。
“娘,这事我们不去吗?”刘玉真问道,“我们若是不去,会不会有差池?”
“我们去了做什么,”大太太随意地回答,“郭姨娘这桩丑事,我是很惊讶,很愤怒,但也只是因为她给你爹蒙羞。”
“过了那一阵子我就不如何生气了,自然得让二太太冲在前头,所以,我们就等一等。”
大太太想得很好,这桩丑事不能由大房这边掀开的,不然即使处置了郭姨娘,也给了老二一个教训,但区区一个姨娘对老二却谈不上伤筋动骨,而且日后大房恐怕也要遭到老二夫妇的埋怨。
所以,由二太太来揭开是最好的,一来达到了目的,二来也让老二受一受后院起火的滋味,让他往后不得安宁。
“走,”曾氏站了起来,“我们去老太太屋子里等着去。”
二房里,二太太正和大儿媳妇颜氏说话,她语气有些不好,“云姨娘给铮儿生了儿子,有功于我们刘家,你这做大妇的不知体恤也就罢了,还让她在大日头下站了一个时辰,这人都晕过去了,实在不是什么贤良做派!”
颜氏脸色平静地回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媳知错了,回去定将云姨娘当菩萨供着,半点委屈都不让她受。”
二太太也知道她这只是说着好听罢了,话那是半点也信不得,不过谁叫云姨娘是她赏下的呢?少不得要再敲打敲打。
“你是铮儿的正妻,多少莺莺燕燕都越不过你去,少来一些妒妇做派,须知这妾不过是一个玩意儿……”
正说着,郑家的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大奶奶颜氏在此,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望着二太太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被打断的二太太不满道:“有话就说!”
“是,太太,”郑家的又看了看大奶奶颜氏,然后才走到二太太身侧凑近了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声音小得连不远处的颜氏都没有听到。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二太太惊怒不已,紧紧地抓着郑家的手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二老爷怎么了?他和谁钻山洞里头去了?!是哪个贱人?!!!”
她愤怒得眼睛都红了,郑家的不敢搪塞,连忙道:“是,是,是个妇人装扮的女子,那婆子人站得远没瞧见是谁,不过她说那假山就在咱们府里最大的那个湖边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就是当年淹死了大房大哥儿的那一处,平时都没什么人敢去,那婆子今日是抄近路谁知竟瞧见了二老爷和一眼生的妇人……”
“太太,”她越说越小声,“我刚刚去瞧过了,殷姨娘和郑姨娘以及那几个小蹄子都在屋子里呢,没有谁离开过。”
这说明如今和二老爷在一起的就不是他的那些姨娘通房们。
二太太兀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往外走,“走,随我一道去瞧瞧,瞧瞧是哪个贱人竟敢如此嚣张,我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把他们一家老小都打死了喂狗!”
她走得飞快,郑家的和二太太的几个贴身丫鬟不敢慢了半分连忙匆匆跟上,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听到这个消息而吓得呆滞了的大奶奶颜氏和她的贴身丫鬟。
半响,那丫鬟噗嗤一笑,“大奶奶,太太刚刚还让您贤惠大度呢,这会儿自己就急上了。”
颜氏以手扶额,“你快别说了,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出了这个门你就要全忘了,喊个人去请了大爷回来,就说,就说太太病了吧,让他赶紧回来,十万火急。”
说完了这些,她也站了起来往外头走去,“走,我们去请老太太,这家里头也只有老太太能劝了,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颜氏的心里砰砰跳,这是她进门这么多年少有的花容失色。
公爹和小丫鬟的事一年总会发生个一两回,她这么多年都看淡了,一点也不惊讶,但是和一个眼生的妇人……
天爷啊,若是府里头哪家下人的媳妇子也就罢了,可千万千万不能是……
想了想,她又招手唤来了丫鬟,“去找些人将那园子围起来,不要让人进出,不管里头发生了什么都让她们给我烂到肚子里去,敢不听的我回头禀了老太太,统统都发卖了!”
……
寿安堂内,曾氏和刘玉真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是不赞成她留下的,哪怕大太太‘病’了一场。但是刘玉真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所以虽然是责备,但她的话也很客气,“真儿,你娘也病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老太太语重心长,“孙女婿一个人在京城需要人照料,你那天又不愿意从家里头给他选个妾室跟去,想来他如今定是多有不便。这一个家里头啊,还是要有个当家主母为好。”
“至于你娘,家里头会好好照料的,你呀不用担心。”
刘玉真回答:“您放心,娘身子如今也好了,待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和二舅便启程,不会耽误的。”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看到丫鬟来报,“老太太,大奶奶来了,正候在外头呢。”
“大奶奶来了,”老太太虽然不明白这不早不晚的颜氏来寻她做什么,但还是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颜氏脚步略有些急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看着她的三个人,一个是她想要来寻的老太太,一个是大太太,还有一个是近些日子住在家里侍疾的五姑奶奶刘玉真。
见着了这三人,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这心也放下了大半。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奇怪地问道,“急匆匆的满头汗,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氏脚步未停,继续上前走到了三人跟前行礼,然后才略有些尴尬地道:“老太太,刚刚下人来回禀,说是在湖边的假山附近看到了公爹和一妇人,太太知道后便气得不行,带着人匆匆去了。”
她小声道:“孙媳不敢怠慢,这便来回您,这事还得请您做主。”
老太太深深皱眉,“婉娘这性子,罢了我去瞧瞧。”
……
郭姨娘听完二老爷的想法后有些震惊,迟疑道:“老爷您的意思是要把玉莲送去知府府上,给知府老爷做妾?”
“不错,”二老爷有些得意地道:“玉莲貌美如花,进了知府府上定能受宠,可不比嫁个光杆的读书人强些?”
郭姨娘又问:“那,那王家?”
二老爷摆摆手,“王家又如何,这些日子我算是看清了,王家虽然富贵但是连知府的一根毛都比不上。那曾二还不是四品知府呢,知县、主簿、教谕等人就来拜见了两回,拜帖也是一堆堆的送。”
“等我成了知府的岳丈,一个秀才岂不是手到擒来?”
郭姨娘是奴婢出身,没什么见识也不识字,能够做妾穿金戴银有人侍候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没觉得做妾有不好的。
知府家里的妾在她看来就和县令家的太太没什么差别了,都是尊贵无比的女子。
至于女儿想要嫁的读书人,知府大人不就是个读书人,官还比姑爷的大,顿时就仰慕地看着二老爷。
“老爷,还是您想得周到,您真好。”
见她如此乖顺,二老爷也很是满意,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二太太一路急行,到了地头听到里边的动静那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郑家的急急忙忙跟上,嘴里喊着,“太太,太太,这石头不平整,您慢些,慢些,可莫要摔着了……”
外头这样大的动静,里边的人自然是发现了的,郭姨娘大惊失色,顾不得半褪的衣裳惊慌地去拉二老爷的手,“老爷,老爷,是二太太,是二太太……”
二老爷手一甩,有几分烦躁地道:“我听到了,她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妒妇。”
郭姨娘柔柔弱弱地靠了过去,泪珠儿都出来了,“老爷,妾怕……”
美人儿在怀,二老爷拍着胸脯雄心万丈,“如娘莫怕,被发现了也好,你至此至终都是我的人,这回便禀明了母亲将你要到我二房来,六丫头也能唤我一声爹,省了好些事。”
郭姨娘一个颤抖,犹豫着问,“真的吗?老太太和大太太会同意吗?”
“别怕,”二老爷拍拍她的手,“母亲就我一个儿子了,她是最疼我的。”
“刘二!”二太太冲了进来,本就愤怒之极的她看到这里头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只觉得天都塌了,扑过去就要挠二老爷的脸,“刘二,你,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二老爷见着了她本来有些心虚,但是看到她冲过来的样子以及被那尖尖的指甲在脸上挠了一道后不由得有些皱眉,侧过身子不满地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刘二!”二太太大喊着,见他躲闪顿时就更气了,与此同时还悲从中来,“好,好,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贱人敢勾引你,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她转身看向了那个背对着她,有些害怕地躲到一边的女子,看到她头上那明显的妇人发髻后更是眼前一黑,“你,你,竟真的是个有夫之妇,你你你……”
二太太冲过去在郑家的帮助下抓着那个女子,看也不看地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发髻散乱,痛呼出声,娇娇弱弱地喊着二老爷的名。
二老爷顿时心疼了,上前劝阻,“婉娘,如娘至此至终跟的都是我,莫要败坏了她的名声。”
二太太气笑了,“名声?一个烂货哪儿来的名声?!”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人,被你这样护着,还如娘,我呸!”她一把抓起那妇人的头发,拉扯着看她的脸,但是看清了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呆了。
郭姨娘虽然不太常出现在人眼前,但是她的模样二太太还是记得的,当年老太太把人给了大房的时候她心里头还庆幸了好几日,不然若是给了自家老爷那又是一个殷姨娘。
所以哪怕她如今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五指印二太太也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抓着郭姨娘的手都放开了,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指着郭姨娘,侧头问郑家的,“你,你瞧瞧这是谁,这是谁?!”
郑家的也是惊了,迟疑着喊道:“郭,郭姨娘?”
郭姨娘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尴尬难堪地理着衣裳,讪讪道:“二太太。”
除了曾氏和刘玉真外,谁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连后头赶来的老太太和颜氏也是大惊失色。
颜氏不愧是老太爷在世时挑选的孙媳妇,早在去寻老太太前她就安排好了人守住了这周围。如今看到另一个人她也是吓了一跳,又朝着贴身丫鬟吩咐了几句,见她快步远去后才松了口气。
刘玉真朝远去的丫鬟望了一眼,颜氏见状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让他去找大爷了,他今日出门巡铺子要晚间才回来,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将他找回来的好。”
说完这句话,颜氏的心就提了起来,一直观察着大太太和刘玉真的反应。
大太太曾氏望着眼前这一片一年来一次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湖泊,抓住了二老爷和郭姨娘把柄的这个欢喜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分不清息怒地问道:“郭姨娘,你不在屋子里给老爷烧香祈福,来这里做什么?”
郭姨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妾,妾,”她最后期期艾艾地望向了二老爷,幽怨地喊道:“老爷……”
“老爷?!”二太太一听又是一阵火气,“老爷也是你喊的吗?!给我掌嘴,给我打烂她的嘴!”
郑家的捋起袖子正要动手,二老爷便阻止了,他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就消停些吧,你打了如娘就是在打我的脸,没有一点大妇的样子。”
这话说得重了,二太太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个扣子都没有扣好,还护着那贱人的男子,忽地悲从中来,冲过去又要挠二老爷的脸,“刘二!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我!”
郑家的见二老爷神色不愉,连忙冲过去拦,“太太,太太您冷静些,冷静些啊太太……”
乱糟糟的,刚刚一直沉着脸的老太太重重地跺了跺拐杖,“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都收拾好了到屋里说,你们想要弄得天下皆知吗?!”
王氏直直地留着泪,“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娘啊……”
……
一行人又回到了寿安堂,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了最上首,曾氏面无表情地坐在左边位置,而刘玉真紧跟其后。
二老爷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对面,二太太哭哭啼啼地抹着泪,也坐下了。
颜氏自然也没有站着,她寻了个偏僻地位置坐着,说实话如果她可以选择,那是半点也不想来的。但她是孙长媳,将来的主母,却是不得不来。
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被郑家的几个压着跪下的郭姨娘了。
她心知这次便是决定她后半生命运的时刻了,所以一路上都很配合,乖顺沉默,让走就走,让跪就跪,只时不时用期待、仰慕等等的目光看向前方的二老爷。
这让不小心看到的刘玉真一阵恶心。
更恶心的是坐下后二老爷还说:“娘,如娘与我定情在先,她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玉莲也是我的女儿。”
抛下了这个再度令众人万分震惊的消息后,他又道:“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娘您就做主将她给了我吧。我想过了,直接让她们母女搬到二房来那于刘家名声有碍,不如就让她们去庄子上住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就说是我置的外室,接到家里来。”
“您觉得如何?!”
“我不同意!”老太太还没说话呢,二太太就站了起来,瞪着红肿的双眼喊道:“娘,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刘二你想得倒美,”她狠声道:“这样不守妇道,勾引人的女子,抬进门来就是脏了我的地!”
“还有那个奸生女,休想入族谱!”
二老爷皱眉,“你这个妒妇!往常你将院子里颜色好些的丫鬟都赶走也就罢了,怎的连如娘都容不下,她跟着我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个名分又如何?”
“还有玉莲,每两年就要出门子了,我还预备着将她送去知府府上呢,不在族谱上如何能送得出去?”
这又是之前众人不知道的一件事,不过今日受惊太多,屋子里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刘玉真见他们左说右说都没说到重点上,而母亲从湖边回来之后就有些神思不属,便开口道:“老太太,按理说我一个外嫁女是不应该掺和进娘家的事情里头的,只是这件事关乎到我爹的声誉,我却是不得不管。”
老太太提起精神,和蔼道:“真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虽然嫁了人但也还是刘家的女儿,这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说不得的。”
刘玉真没去理会老太太话里的机锋,她沉声道:“二,”她本想喊二叔的,但想了想他并不配,所以改口道:“二老爷和郭姨娘这件事,我觉着二老爷恐怕是想岔了。”
“这并不是二老爷与郭姨娘,或者是二老爷二太太两人与郭姨娘的事。”
“而是大房与二房的事。”
“郭姨娘不是二房的妾,而是我们大房,是我死去十多年的父亲的妾室,她的名字是写在我父亲旁边的,是大房的妾刘郭氏。”
“二老爷与其有私,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什么外室,而是通、奸!”
“就应该报了官府,请了族老们,依着规矩行事!”
“如此,方可安抚我父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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