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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宛遥不动声色地抿唇,准备随时放空自己。果不其然,她娘喋喋不休地声音立时响起:
“你是个姑娘家,跟娘学学女红不好么?成日里和那些草药打交道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你没事儿闻闻,你的衣裳哪件没有草药味儿?瞅瞅,连我的都沾上了。”
“我跟你说啊”
项c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先帝好武。
项南天是武将,她父亲是文官,几场仗打下来,项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资历,还熬得非常不顺,混到中年也不过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经历。
宛经历对此颇为抑郁,再加上朝堂中数次闹得不快,两位老兄弟逐渐貌合神离,私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
傍晚,宛经历下朝归家,趁用饭之际,宛遥捧着碗佯作不经意地开口:“爹,大司马的大军回朝了?”
后者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问:“那,你瞧见项桓了吗?”
宛延只静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没有,听说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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