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延开垂眼盖住眼底笑意。
深谙话术的千年狐狸玩儿起聊斋来,就是不一样。
人家先发制人自证清白,说了那些都是闲言碎语,他若是真的想歪了,就是不信任,玷污了老人家的清白。
他笑笑,模棱两可回:闲言碎语什么时候都有。
此话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也不说自己究竟想歪了没,不过算是间接表了态,对面两人都听懂了。
傍晚时天色沉下来,乌云压顶,是暴雨的前奏,风一会儿大一会儿静,搅得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味道,几乎盖过香炉中燃着的檀香味。
孟泽林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做事业的,哪里避得开开腥风血雨。
孟延开执杯抿了口茶:您说得是。
孟泽林又说:就像我们,就算远在千万里外。刚回来,不也卷入了莫须有的纷争么?
孟延开笑而不语。
孟靖川明白他态度虽好,也只是保持基本礼节,可依然对他们心存怀疑。
爷爷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孟靖川开门见山地解释,说实话,这么些年来,我们见面相处时间甚少,关系薄弱,如今若是被有心人蓄意挑拨,岂不是轻易就破裂了?或许,这正是在背后造谣的人的目的。
再说,你车子出事那天,正逢我们回北城,这事太过凑巧,你觉得呢?
说实话,我还真觉不出来。孟延开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谨慎而严肃,如果司机没有经验。杜施也没有坐在相对安全的左侧,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我有充分理由对可疑人士保持怀疑,这才能规避风险,提前防范不是么?
对,对,当然,任何人遇见这样的事后,有警惕和怀疑是情理之中,孟泽林赞同。平和地说道,末了停下片刻,又说:只是,延开,我们这次是有打算与你齐肩并进的,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伤人感情的事来。
齐肩并进?孟延开挑眉,嚼着字眼,似信非信。
孟泽林说:靖川回了总部,对环境也不是很熟悉,需要人照应,而在涉外业务上,他也能给予你少许帮助。你俩携手,前途可期嘛。
话很含蓄,但是该懂的孟延开都听懂了。
孟泽林这是用自己一脉在海外市场的话语权给他做后盾,用以交换孟延开帮孟靖川在总部站稳脚跟。
这是很公平的交易,毕竟明面上来看,凭他们各自双方,很难与孟泽石一派争出个输赢,更别说时不时还有其他的虾兵蟹将在池子底下搅浑水。
您老还挺直白的。孟延开勾了勾唇。
孟延开始终不正面回复,孟靖川说没关系,表示理解,我知道你有顾虑,也有不信任,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再观望观望,或是等之前那事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决定,反正我们的诚意已经摆在这儿了。
孟靖川开了酒,孟延开抬手掩杯:不了,我开车。
孟靖川打趣: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己开车才安心?
孟延开笑了笑,算默认。
……
进了包间,等菜间隙,霍时放跟杜施提起找她的原因。
他有个堂妹,自己在筹拍一部电影,她拒绝家里资助,毫无意外地在拉投资和找演员上遇到了点困难,据说是拍的电影类型比较小众,不一定卖座,投资方觉得没钱赚,演员觉得没前途,走进了死胡同。
这个堂妹与他关系又不错,他答应不利用自己的资源帮她,但是可以帮她引荐圈内人士。
她跟我说起时,我立刻就想到了你,听闻你的经纪公司,不止有经纪业务,还做影视策划和投资,虽然成立时间不长,却每年都能出多部有口碑又卖座的电影。
杜施淡淡笑说:主要还是靠高层的远见和眼光。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宁天投资你堂妹的电影么?
霍时放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现在剧本等各方面都已经筹备好,就走正常审核程序就好,如果宁天觉得有兴趣,能投资当然是好事,觉得不合适,拒绝她就好。以及,你们公司的演员有合适的,也希望能推荐一下。
挑演员得是双向选择吧,既要你堂妹中意,也要演员有出演的意愿,不管是投资还是演员,一切都要看了剧本再说。杜施说,我可以先跟我经纪人说一下,她现在也负责北城的部分影视项目,合适的话,让她们有时间先见一面。
她想了想,又将丑话说在前头:但是我无法保证结果能尽如人意。
没关系,能有个机会,我就非常感谢了。
太客气了。
菜陆续上齐,杜施看着,都是比较清淡的菜色,霍时放主动说:我想你有骨伤,应该要忌口,清淡的准没错。
杜施笑了笑:你有心了。
霍时放目光扫过她,发现她脸上的神情令他感觉有些熟悉,客气又疏离,眉眼之间染着浅淡的笑意,像是刻意营造,很是给人一股缥缈的距离感。
请帮忙的事情揭过,霍时放又挑起话题,是随口问问的语气:上次车祸的事,有结果了吗?
杜施咽下食物,停下筷子,别有深意说:你们孟家的事,我哪里清楚呢?
霍时放轻松道:严格来说,我算不上孟家人,所以我也不清楚。只是这件事很多巧合,看起来很诡异,你怎么想?
我?杜施看着他,扬起笑,缓缓说:我没什么想法。
出事的是你,不过可能目标本来是孟延开,你就不怕因为他再被卷入这些事中?
怕,当然怕,毕竟也是头回经历。杜施后怕地叹气,不过有上次在玻璃房的事打底,我的阈值也跟着提高了,只要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也没什么可怕。
头一回?霍时放似乎很诧异。我以为,你跟孟延开谈恋爱的时候,已经多少经历过。
杜施奇怪:怎么说?我与他谈恋爱的时候可没公开,就算有谁想针对他,也无法算计到我头上吧。
霍时放放下筷,手肘撑着桌沿,不过,我想他身边应该不平静,尤其他现在升了职,支持他的声音很多,风头过盛,压住了某些人,很容易招惹些是非。
杜施掀了掀眸,视线扫过他的手臂,和折起的衬衫袖口,心不在焉地装着傻:你对孟家的事好了解,说的都是我想不到的,原来孟延开在公司的处境这么艰难。
毕竟跟孟家这环境沾边儿,有些事情不想知道都不行。霍时放又问:孟延开在家不跟你提公司里的事么?
不呀,他跟我说了我也听不懂,鸭子听雷。杜施眨眨眼,不好意思似的,看起来像个没大脑生活单调的单纯阔太。
那你们平常聊些什么?
杜施怅然道:聊什么聊啊,他工作都很累的,倒头就睡。
霍时放突然噗嗤笑出声。
杜施睁着明亮眼睛看着他,也跟着笑:你在笑什么?
霍时放摆摆手,连忙道歉,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两的关系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杜施问。
他想了想:说不上,至少我以为他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枯燥乏味么?
哎,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有钱呀。杜施说,这世上完美的男人早就绝迹了,哪能苛求他又会赚钱,还得温柔体贴风趣呢?
霍时放不懂:有钱可以接受他所有的缺点?
杜施弯起笑,蛮不好意思地说:他还好看呀,看着那张脸心情都更好,无趣就无趣点吧。
霍时放看着她,欲言又止似的,眼含好奇,最后说:我以为你是因为爱他才跟他结婚。
杜施突然掩唇笑出声。说不出的惊讶:你们男人还信这个啊?
霍时放看着她半嘲的眼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说:得分人吧。
饭后离开,杜施与霍时放在门口露天停车坪分别。
一粒雨滴落在她额头,杜施抬眼看看天,大步钻进车里。
上车之后,杜施脸上笑容寸寸消失,她隔着窗看着霍时放的车开出去,皱着眉不知所想,低声朝司机说:回颐原别墅。
车子缓缓启动。
杜施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周有宁打电话,将霍时放堂妹那时告诉了她。
周有宁大致了解后说:可以啊,等我有时间可以见一面,不过我要是觉得会亏钱,可能会直接拒绝。
杜施不以为意说:当然,反正我觉得这也只是个他找我出来吃饭的幌子,霍家的女儿缺人脉缺资源?她喃喃着,我觉得这人有点问题……
周有宁不知她所云,不如,你再说具体点儿?
他要么是有目的地试探我什么,要么就是……杜施没说下去。
周有宁耐心地循循善诱:要么就是……?
杜施顿了顿,说:他想勾引我。
她的声音被雨点大滴大滴地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
很快有雨水成汩地顺着车窗往下淌,路旁的灯光在雨水的模糊下,开了滤镜一般变得虚幻。
周有宁在那边怔了片刻后,笑得停不下来。
杜施想着霍时放问她那些话,有些生气,捂着听筒压低声音愤愤然说:脏男人!问已婚女人与她丈夫的婚后相处,是个正常单身有脑子的男人该干的事吗?
车子开到红绿灯路口,突然踩停。杜施身子因惯性猛地往前倾,后又用力靠回车座上,她蹙眉往司机那儿看去,猛然愣住。
那张眼熟的侧脸缓缓转正,朝向她,薄唇抬起:他问你什么了?
杜施张了张唇,看着他半天没出声,不动声色地挂掉正在通话中的电话。
杜施抱着手,看了一圈车厢,面露疑惑,明知故问:这好像是我出门坐的那辆车没错吧?
孟延开不答反问:你跟他见面怎么没跟我说?
杜施上前,手扒着前面车座,将脑袋置于两座的缝隙之间,笑眼明媚,语气甜软:为什么要跟你说呢?如果非要理由,传微信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暴雨倾盆,雨刷器不停地擦动,刚刚将玻璃擦净,又不断有雨水聚成新的水幕。模糊了视线。
孟延开冷哼:出息了。
杜施手背撑着脸问他:你呢?你去那儿又是干什么?
孟延开转回脸:还能干什么?当然吃饭。
杜施逼近:和谁?
你……孟延开压着眉心转过脸,两人鼻尖堪堪擦过,他话压回嗓子里。
鼻息交融,杜施猝不及防地看着他,微张着唇,睫毛翕动,不安地眨了下眼,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眼前方,低声提醒他:绿灯了。
孟延开不作声,沉默着启动车子,路上基本无话。
杜施伸手擦擦车窗雾气,透过不甚清晰的玻璃看外面。
天像是被掏了个窟窿,这雨越来越大,下着下着火花带闪电,闪电劈开天际,震耳雷声紧随而至,有种城市要被倾覆的科幻感。
车刚开进别墅区,一道炸雷砸下,路边的照明灯瞬间全熄灭。
停电了。
家里车库的门打不开了,孟延开将车停在院子里,看了眼外面雨水瓢泼,将放在副驾驶的西装外套递给杜施,她手臂打了石膏,不能湿。
把手盖住。说完让她等着。
孟延开推开车门下去,到后备箱取了雨伞,然后拉开后座车门,让她出来。
杜施看了看自己的脚,是双酒红色漆皮尖头高跟细,脚背上有一圈水晶钻链,为难说:鞋子是新的呢,没贴底,不能沾水……
话刚说完,手里就被塞进了伞柄。
杜施笑着接过,孟延开手塞进她脚弯和后腰,倾身将她轻松横抱起来。
杜施一只手用力捏住伞柄,然而劲风疾雨将伞刮得飘摇不定,雨水全往二人身上招呼去。
孟延开抱着她加快速度,稳步上了台阶,穿过院子。杜施在他怀中身子跟着被抛动,雨水糊了她满脸,她紧紧闭着眼,笑声催促:快点快点,雨水进来了……
等进了屋内,除了杜施的手,两人身上几乎被全被打湿。
孟延开将她放下,拿开盖在她手上的西装,衣服布料凹陷处盛了不少水。
杜施的缎面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借着闪电的白光。孟延开看清楚她的样子,黑色偏光布料下曲线毕露。
孟延开眼神暗了又暗,杜施正将脚从鞋子里脱出来,听他问:衣服也是新的?
她随口嗯声回应着。
新裙子,新鞋子……孟延开笑得令人胆寒,跟霍时放吃饭?
杜施总算是品出不对劲来了,她抬起脸,瞳仁黑亮,满眼都是笑:怎么了?我每次跟你吃饭也是新衣服啊,刚好前不久收到这双鞋。跟今天这身衣服比较配。
杜施低头看看鞋,问他:你觉得好看吗?
孟延开盯着她,语气慢条斯理的:你觉得我该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他背光的缘故,就算闪电照亮雨夜,她也看不清他表情。
杜施手贴了下他胸膛,软声细语地笑说:女人当然都喜欢听好听的。
所以你去跟别的男人吃饭,还要我夸你穿得好看?
杜施脱下高跟鞋比他又矮了许多,孟延开低声说着,不断降低头颅的高度来迎合她。
杜施后退,被他把住腰。
你要求会不会有点高?他呼吸停在在她唇畔。
杜施吃吃笑着。伸手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吃醋啊?
手突然被按住,杜施手贴他胸膛抽不回来,他身上就一件几乎湿透衬衣,隔着那薄薄布料,她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强有力的跳动,坚硬的肌理,体温灼人,她掌心又烫又痒。
男人多少有点占有欲,你懂?
哦……
他哑声笑问:哦什么哦?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表示我知道了。他靠得越来越近,杜施知道自己主动贴近半指距离,就能结束这种勾人的若即若离,她却一动不动。
孟延开决定自己给自己个痛快,正要贴上去,靠近餐厅那边突然传来开门声。
方姨找出了蜡烛,准备放在容易看到的地方给他们备用。
杜施鼓着腮,戳戳他胸膛,孟延开松开她,两人进去。
方姨见他们回来了,点了只蜡烛拿给他们。
孟延开拿着蜡烛照路,杜施跟在他旁边上楼,她说:衣服湿透了,好冷。
进了卧室就钻进衣帽间换衣服,孟延开也脱掉衣服,套了件浴袍在身上。
两人没说话,丝丝缕缕的气氛在空气中萦绕不断。
杜施去浴室找了条干浴巾擦头发,她就站在浴缸边没动,感觉身后有脚步在靠近,他身上的味道逐渐将她笼罩。
他大掌裹住她拿着浴巾在头顶摩擦的手,杜施指尖一颤,仿佛心尖也跟着在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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