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vip厅两座相连,前后和走道皆宽敞。
因为要喝可乐,杜施只得取下口罩,灯影变换交织中,即便看不清隔壁观众面容,她还是谨慎地压低帽檐,仰头看屏幕。
前十几分钟的内容聚焦于女主儿童时期,其间贯穿着杜施的声音,以回忆视角自述孩提时期的经历,首次出场是高中时期。届时会有同年回忆穿插其中。
那时我并不懂亲生父亲和继父的意义,更不明白重组家庭是什么意思,甚至还未到记事的年纪,如今只能记得,那辆摇摇晃晃开在崎岖路上的蓝皮小货车里,我坐在母亲腿上望着窗外,阳光下飞舞的尘土像镀了层金,路两边是低矮的民房,房子前有小小的院子,有小卖店和理发店,穿过某家门前时,还闻到包子香,那一刻我满怀期待……
画面里,小女孩子手扒着车窗,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路旁的景色,配上杜施创伤过后的平静的声音,很快将人引入戏中。
车子又开了一段无甚人烟的路段,远远看见路边民房鳞次栉比排开,邻居早听说这男的娶了个老婆,今天去接,听见动静后,都站在屋外看,想瞧瞧女的样子,谁知道这女的是带娃的。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群在大院里玩弹珠的男孩也停下来,身上又是尘又是汗,目光陌生地盯着车里的女孩。
继父将车子拐进一条小巷,最终停在一间二层小楼前,两扇斑驳掉漆的红木门紧紧闭合着,那颜色像干枯的血色。
二十多年前的小乡镇里,世俗对离异和再婚的包容度不算高,加上女主的生父原本条件不错,母女俩打扮得精致时髦,与周围邻居显得格格不入,别人看完热闹后离去,在背后闲话频频。
继父父母双亡,本身也孤僻,独来独往,还常与人交恶,母女俩一来也成了被孤立对象。
不仅如此,继父的本性逐渐暴露,酗酒,嗜赌。家暴,让母女俩的生活更加苦不堪言。
一晚,继父喝得烂醉回来,妻子问了句:你又喝酒了?
继父二话不说,从门口就抓住妻子的头发往里拽,妻子毫无还手之力,额头撞在门上,几乎晕了过去,整个人被拖在地上往里扯。
一时间,院子里哭声骂声一齐涌来,女孩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愣愣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眼里蕴满恐惧,第一次母亲被打时,她吓得哭,结果被继父痛打到浑身青紫。
家门前的巷子一片黑暗,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连黑暗都显得不那么可怕。
接着,邻居家的男孩从黑暗中走出来,拉着她的手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分给她半只棒冰,她吓傻了一般,看着却不吃。
那男孩津津有味地嘬着冰棒:这玩意儿五毛钱呢,你那半更大。不吃就得还我三毛,你有钱吗?
女孩儿赶紧将冰棒往嘴里塞。
两个小孩儿就在墙边的台阶上坐着,一直到里面的打骂声平息了,母亲出来找孩子,那男孩儿才一溜烟跑了。
之后的许多年。此情此景发生过无数次,两小无猜,男孩也成了女主的依赖和精神支柱。
小学毕业前夕,母亲再次被家暴时,有了自我意识的女主鼓起勇气报了警。却在巡捕赶到之前,目睹继父丧失理智,抓着母亲的头不停撞向深红铁门,血迹与红漆几乎融为一体。
她拼死上前阻止,也没了半条命。
母亲在那次家暴中内脏破损加脑损伤,救治无效死亡,继父进了监狱,远方传来消息,生父也已经身故,无亲无故的女主靠社会救助生活上学,但中学时期接二连三遭受校园暴力,导致她心理崩溃。
男孩同她青梅竹马,总在关键时候将她从结束生命的边缘拉扯回来,在她高中毕业之际,二人确立关系。却又因女主考上的大学在不同城市,两人不得不开始一段异地恋情。
大二时,女主瞒着他偷偷北上去见他,却发现他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友,两人早已经同居。
女主抑郁症复发。因为几次在宿舍自杀,经学校劝说,保留学籍去治疗。
可她没家人也没钱,又想摆脱这暗无天日烂泥一般的人生,只能一边兼职,一边吃着抗抑郁症药物,日复一日。
病情稍有好转之后,她回到学校,拿奖学金,考研。最终成了知名记者。
这段人生,被她收录在准备三十二岁出版的自传中。
当她将稿子发给编辑,离开书桌,镜头里,窗外是绿意盎然的梧桐树。阳光从缝隙中洒下,照进书房,书桌上落下树叶和枝丫的阴影。
镜头落在电脑文档上,后记的最后一句是:人间尚可。
最底端是落款和日期。
电影到此便结束,在女声清唱的片尾曲中,镜头俯瞰女主住址外的梧桐街,人来车往,一片生气。
孟延开好半天没出声,在亮灯前问:最后那后记,是遗书?
杜施还没出戏。心情沉重地点头,很多人在第一遍就发现了,有些人是二刷才分析出来,落款的日期,与片头女主随母亲去继父家里的时间一样。
女主看似挣脱了泥泞。活得成功向上,其实终其一生都在与抑郁症做斗争,童年阴影挥之不去,所以选择了最初改变人生轨迹的时间节点来结束生命。
灯亮起,厅内响起掌声,杜施赶紧要将口罩戴上,结果旁边隔着一条走道的座位上那人探过头跟她说:电影很不错。
杜施戴口罩的手顿住,看向霍时放。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周围看去,整个厅的都是孟家的人,年轻一辈的居多。
杜施原以为他是包了场,全场只有他们二人,进来后看见有别的观众,又以为这只是孟延开随便买的场次,加上那时已经熄灯,看不清他人面容,她又戴着帽子,低头找位置,没主动与旁人对视。
她诧异用目光去找孟延开:真是你包场呀?
这时有人上前跟她说话,一波又一波的夸赞。差点让杜施找不着北,她笑着一遍遍跟人道谢,寒暄问候。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一刻看起来都对她充满了肯定。
电影结束后时间也还早,孟延开让曲禾在旁边酒店订了餐厅。一行人过去吃饭。
孟知之也在,往外走时,拉着杜施的手说:时放昨天还跟我夸你,说你的电影很不错,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正好就看见群里在说延开为了支持你给包了场。
孟知之说着看向孟延开,笑说:成了家就是不一样,做事越发面面俱到了。
杜施面子上很感谢,但心底却起疑,不知她什么意思,明明之前还亲自到家里让她离霍时放远点,今天怎么就不避嫌了?
霍时放聊天似的说起:形象很深入人心,抑郁症者的状态很写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杜施一愣,定定看他一眼,很快又别开头,淡淡笑说:谢谢,过誉了。
霍时放转眼望向孟延开,见他正盯着自己,似乎打量他已久。
两人目光一对,孟延开勾了下唇,两人互相点了下头。
杜施今晚高兴,孟延开成功让她飘了,这是再多观众的肯定也给不了的感受,于是晚餐时纵情多喝了两杯。
离开餐厅,杜施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一行人往电梯方向走,孟延开在跟一位表弟说事情,就那么一小会儿,目光没在杜施身上,转眼她就没走稳,待他看去时,人已经被霍时放搀着了。
霍时放正低声嘱咐:小心。
孟延开伸手将人一扯,杜施跟软骨头一样,又靠在了他胸前。
霍时放清清白白地对上孟延开阴沉的眼神,笑了笑说:她酒量不太好。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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