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参观完郑薇绮的储物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迦兰城沉眠三百余年,对于城中住民而言,如今司空见惯的许多事物都称得上十分新鲜。秦川和孟佳期看得兴致勃勃,不时两眼放光地发问,大致看完一遍之后意犹未尽,又拿出几个小物件细细端详。
“对了,”孟佳期想起什么,突然把手里的水粉盒搁置在一旁,抬眸与郑薇绮对视,“如果我们找到玄烨踪迹,诸位打算怎么做?”
郑薇绮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在大事上很有眼见力和自知之明:“玄烨乃化神期魔修,就算在多年前的一战中精疲力竭,也绝非是任人宰割的池中之物,以我们的实力,恐怕难以抗衡。我已用灵鸽通知师门,等候师尊回音。”
这是认真思忖之下的权宜之策。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是金丹,在化神期大能前宛如蝼蚁。如今玄烨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充其量只是个元婴大成的水平,但化神的牌面毕竟摆在那里,要是硬碰硬,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追捕魔族不是小事,因此郑薇绮干脆将一切告知天羡子,想必他看罢信封,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郑薇绮说着顿了顿,再正色开口时,终于有了几分名门弟子的风范,不再像个成天没个正形的推销商:“如今魔君蠢蠢欲动,不知迦兰城少城主情况如何?”
“少城主——”
孟佳期神色微黯,欲言又止,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诸位请随我来。”
*
孟佳期带领众人前往的,正是存放少城主身体的城主府。
城主府称不上豪华,却足够风雅。高墙朱红、石阶流光,院落两旁的树木花草尽数枯萎,只余下枯骨般瘦削嶙峋的黑影,但放眼望去,还是能想象出数年前花木丛生、绿意幽寂的景象。
穿过漫长的石阶,便来到府中尽头处的楼阁。孟佳期颇有仪式感地敛了神色,极快回望众人一眼后,转身轻轻推开房门。
随着一阵吱呀响声,房屋里的灯火如流水淌到门前。
这里是间卧室,屋子里只有简简单单的桌椅书柜和床,皆是木质,瞧不出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从极致简约整洁的布置来看,房间主人应该是个非常认真、做事利落果决之人。
宁宁心生好奇,跟着孟佳期的脚步慢慢走进房屋。
在那张暗红色的床上,静静躺着个人。
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如果非要形容长相,宁宁愿意称之为“霸道总裁文男主经典模板”。
面部轮廓宛如被精心雕琢过,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细长凤眼紧紧闭阖,鸦黑色长睫覆盖下一片浓郁阴影。
墨黑长发倾泻而落,毫无拘束地平展开,有几缕落在脸庞之上,衬托着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便更显出病弱之感。
然而他虽则沉眠不醒,却并不会让人生出颓然之感。两只眼睛的眼尾都晕染着火红色纹路,如同一笔浓墨重彩的小钩,微微向上翘起,平添几分张扬冷戾的侵略性。
让人忍不住去想,要是这双眼睛睁开,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少城主名唤‘江肆’。”
孟佳期怅然道:“他在百年前的大战中耗尽灵力,加之受到玄烨与长老的合击,一直不曾醒来。万幸长老们在离开之前没对他下手,不然……”
郑薇绮好奇:“看他眼尾的红,少城主莫非是凤族?”
孟佳期点头:“正是。”
与寻常精怪不同,龙凤两族属于当之无愧的妖中贵族,不但行踪罕见、数量稀少,力量也是天生一等一的强。
更不用说这位少城主是数年难得一见的妖修天才,实力就更为惊人。
“当年城主病重,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少城主经手解决。他天资聪颖,身旁又有一位多年的长老辅佐,将迦兰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孟佳期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丝戾色:“谁能想到,即便是那位陪着他长大的长老,也在日后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甚至不惜欺骗全城百姓,也要协助玄烨恢复实力。”
她说着不由得冷笑一声,语气里满带着憎恶:“那群井底之蛙的老古董还以为自己能得到魔君的庇护,在日后享受荣华富贵。殊不知自仙魔大战后,魔族的境遇如同过街老鼠——不,连‘魔’这个族类都销声匿迹了。”
她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郑薇绮心直口快,略一怔愣后开口:“孟姑娘与那位长老,可是有什么过节?”
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最后还是由变成了兔子模样、被孟佳期抱在怀里的秦川弱弱出声,耳朵软绵绵耷拉下来:“那位长老……是期姐的爹。”
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宁宁微微一愣,心里很快便明白过来,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当初孟佳期才会对长老们那样信任,在听闻真相后亦是面如死灰,消沉了很久。
被亲生父亲欺骗背叛,还成了召之即来的工具,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孟佳期别开视线,语气僵硬地转移话题:“少城主看上去性子冷淡,但其实为迦兰城奉献良多。然而如今我们非但没帮他,还助纣为虐,滋长了玄烨的势力……实在惭愧。”
“魔族早就销声匿迹,等玄虚剑派的人赶来,想必不会再出岔子。”
贺知洲双手环抱在胸前,拧眉自言自语道:“但玄烨他会藏在哪儿呢?”
这是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按理来说,湖底的迦兰城城区不大,就算展开地毯式搜查,也不至于次次无功而返。
可玄烨仿佛当真没了踪迹,不管怎么找,都寻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由于和主线剧情毫不相关,宁宁曾经对仙魔大战的背景故事没什么兴趣,直到之前在客房里,才从大师姐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与妖不同,魔族多为心术不正、性情暴戾之徒。魔界同样有尊卑秩序,其中最为尊贵的,便是魔尊及其手下的七大魔君。
据说魔君的位置可赠予可争夺,只要亲手杀掉上一任,便能把这个名头抢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弱肉强食,厮杀不断。
可那群魔修就是喜欢。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几位魔君的性格扭曲之程度,简直可以放去世博会进行珍奇物品展览。
像是什么用少女的鲜血沐浴啦,用人体器官装饰房屋啦,最爱逼迫相爱相亲的人自相残杀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和他们比起来,一心炼制魂魄修炼的玄烨似乎都变得正常了一丢丢。
但也仅仅是一丢丢。
玄烨生性残暴多疑、刚愎自用,和其他魔君一样,不爱套路,擅长玩骚操作。要想猜中他的去向,恐怕不能用寻常思路。
舍弃寻常思路,他必然不会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要确保自身足够安全,又能及时与长老们保持联络——
“郑师姐,你是不是还没收到师尊的回信?”
耳边突然响起裴寂的声音,他很少说话,在此刻空荡寂静的环境下出声,无端有了几分陌生感。
少年人的声线冷冽如甘泉,见郑薇绮点头,裴寂露出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笑:“灵鸽多半被拦截了。”
他抬眸望一眼被莹白光芒笼罩的穹顶,眼底带了些许嘲弄的意味:“长老能在我们抵达星机阁前离开,说明城里布了眼线,一直在暗中进行监视。那只鸽子,他们必然不会放走。”
贺知洲倒吸一口冷气:“眼线?”
“收买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那并非重点。”
裴寂道:“魔君事关重大,如果师尊当真收了信,一定早就做出了回应。既然长老知道我们是玄虚剑派弟子,见到大师姐上岸放飞灵鸽,自然也就明白,那是封发往门派的求助信——玄烨的事情,他们绝不可能让正道大宗发现。”
贺知洲听出他话里未尽的含义,不由得浑身一凉。
像是整个身体都浸入了冰冷的深潭,刺骨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脑袋,把每滴血都冻得打颤。
能传递消息的除了灵鸽,还有他们。
“为了死守这个秘密。”
裴寂的右手无意识抚摸着剑柄,眼底一片阴翳:“必快刀斩乱麻,杀之而后快。”
——玄烨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迦兰城。
他向来对人命不屑一顾,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
这是个心狠手辣、残暴无度的魔,或许享受着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暗中偷偷窥视的快意,如同逗弄一群迷了路的小白鼠。
这样的人。他——
宁宁呼吸一滞。
一个无比诡谲怪异的念头悄无声息涌上心头,让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犹如巨大的石块敲击在胸口。
……为什么,少城主明明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长老们在离开时却不除掉他呢?
她没有出声,握紧腰间的星痕剑。
然后满目骇然地转身。
镶嵌着精致木雕的大床上,俊美无俦的男人沉沉闭着眼睛。长睫下浓郁的阴影飘忽如鬼魅,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
能确保自身绝对的安全,能与长老们畅通无阻地联络,能躲在暗处的角落静悄悄欣赏一切变故。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万众推崇的城主府更加顺应他心意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打从一开始,躺在床上的“少城主”就不是江肆本人,而是伪装成他模样的魔君玄烨。
作为幕后黑手,他就一直那样悠哉游哉地待在那里,听来自仙门大宗的小辈们一本正经地分析与回溯。
真是十足的恶趣味。
这里本不应该有风的。
可偏偏就在此刻,一阵凉风无声拂过宁宁耳畔,狠戾如刀,差点在她耳垂划出一条血痕。
寂静的夜色轰然落下,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竟是一片黯淡的血红,血丝犹如疯狂滋生的藤蔓,占据了整个瞳仁。这张脸上冷冽的气质因为这个眼神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侵略意味十足的嗜血与暴戾。
他想杀她。
即便身受重创、修为大损,属于化神强者的威压还是汹涌如潮,宛若开闸泄洪的水流,一股脑冲撞在她心头。
宁宁感到暴风雪般凛冽阴寒的杀意,如同势不可挡的潮水将她吞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猛烈风暴。
而她站在风暴正中央,四周皆是明晃晃的杀机。近在咫尺的血红色眼睛像是幽深潭水,几乎将她溺毙。
又是一道无形的疾风刺来,直指她胸口。
她听见郑薇绮喊:“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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