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原还没理解周修容话中的热闹是何意思,直至她亲眼看见。
快近六月,御花园中的芍药正是灼艳的时候,请安刚散,阿妤和周修容结伴坐在凉亭中闲聊。
宫人奉上茶水,阿妤轻笑着看向周琪:“这儿芍药开得好,你若喜欢,就采摘些回去做成香囊。”
周琪和她一般,都是爱俏的,她偏爱桃花的香甜,而周琪却是好芍药的好颜色。
周琪微愣,随后弯着眸子,脆生生地应了声。
两位主子坐在石桌旁,她一人采着花,身旁还有个小宫女替她接着。
周修容将这幕看在眼底,眸色微深,轻言:“钰姐姐倒是宠爱她。”
硬生生地将一个奴才,宠得好似不若奴才,较一般主子都活得自在。
阿妤视线随着周琪走,周琪妥当,只在凉亭周围转着,并未离得太远,恰好在阿妤视线氛围内,闻言,她似想什么,勾了抹笑:
“这般不好吗,瞧她多开心。”
不需要出宫,也这般开心,不然,她得多难受?
阿琪为了她才留在宫里,她哪里舍得叫她不开心?
周修容忽地似真似假地轻哼:“钰姐姐这般偏心,妹妹可是要吃醋了。”
阿妤失笑,轻睨向她,揶揄道:“勒月,快些将皇上请来,来听听你家主子这话。”
周修容微顿,只勾了下嘴角,敛下眼睑,笑着并未回话。
就是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嘈杂,随后就化成零零碎碎的哭声,阿妤惊讶地挑眉,唤来琉珠:
“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的周修容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惹得阿妤越发好奇,轻推了她一下,嗔道:
“还不快说!”
周修容温柔扬眉:“还记得我和姐姐说得,宫中热闹吗?你且瞧着吧,定然又是柳嫔。”
果不其然,琉珠踩着步子回来,也是这般回答。
说是孙宝林冲撞了柳嫔,被柳嫔罚在御花园中跪着,不仅要跪足两个时辰,还叫柳嫔赏了两巴掌,这哭声,就是出自孙宝林。
至于真相是什么,谁知晓呢?
柳嫔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谁会为了一个孙宝林,去与她作对?
阿妤想到中宫皇后的性子,皇上怎么高兴,她就怎么做,今日这事落入皇后耳里,顶多也就是斥责柳嫔两句罢了。
她意义不明地轻笑了声:“终究在宫中待得久,这折磨人的法子也多。”
这刚过辰时,又是六月这个天气,马上就到了午时这个每日里最热的时候,跪上两个时辰?放在这些娇滴滴的后妃身上,岂不就是折磨?
“皇后就算顾及她腹中皇嗣,也不应该会让她如此胡闹吧?”
周修容只掩唇笑:“你有所不知,之前柳嫔也以这个理由罚了妃嫔,皇后斥了她一句,当夜里她就不适地请了太医。”
“你说,这般叫谁敢管她?”
阿妤错愕地瞪大眸子,与其说是不敢管她,倒不如说是放任了、懒得搭理她。
毕竟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阿妤摇了摇头:“怪不得……”
她没往后说,可在场的都知晓她未尽之言,这柳嫔伺候皇上也有七八年,怪不得这么久了,都从不曾听说她受过宠的消息。
“你当只是这些?”周修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笑着邀请:“钰姐姐同我一起去看看?”
阿妤狐疑地眯起眸子,这柳嫔还能作甚?
她偏过头,寻了眼周琪,见她无事地摘采花枝,招来小宫女嘱咐了声,才笑着点头,和周修容一起离开。
御花园清池附近,烈日灼灼之下的小道,柳嫔端坐在仪仗上,身边宫人甚多,有人为她撑着伞,有人为她摇着扇,她懒洋洋地倚着,讽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孙宝林,真真是好大的架势。
阿妤抚额,难得失笑,她好奇地问:“我有孕时,也这般张狂?”
微顿,周修容觑了她眼,说了句实话:“比不得这般。”
她那时的张狂,是由皇上的宠爱撑起来的,无需多言,就叫旁人不敢接近她,可不似这般,靠着惩罚他人给自己立威。
阿妤不知她想叫自己看什么,轻撇嘴:“还过去吗?”
至于稍有些凄惨的孙宝林,她只浅浅地略过一眼,又不是天生多了份慈悲心肠,还能日日怜惜旁人不成。
周修容没说话,只挽着她的手臂,朝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条小道,再远也有尽头,两人渐渐走近,那处的宫人也终于发现了她们,按住孙宝林的几个宫人立刻撒手,忙慌乱跪地行礼:
“奴才参见钰修仪、周修容!”
孙宝林眸色一亮,哭得凄凄惨惨,将脸侧的红肿露了出来,哭哭啼啼道:
“钰修仪安,周修容安。”
话没说两句,动作却是彻底地告了番状。
阿妤只做没看见,她又非是皇后,也没什么管理六宫的权力,傻子才劳心费力地多管此事呢。
只不过,阿妤视线最终落在了柳嫔身上。
和旁人不同,柳嫔见二人走过来,也没动,依旧在仪仗中,只不过将懒洋洋倚着的姿势换成了端正坐着,她手抚小腹,含羞道:
“妾身怀了身子,多有不便,皇后特意叫妾身不必多礼,还请两位姐姐多担待。”
手腕处被人碰了一下,阿妤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边人,就见她轻勾了下嘴角,阿妤哑然无声,这就是叫她看的东西?
但……
不得不承认,还真叫人心底火大。
倏地,阿妤弯了眸子,轻柔笑道:“该是皇嗣为重。”
柳嫔将姿势又换回倚在仪仗中,眉眼更放松肆意些,敛眸甚羞道:“那妾身就多谢两位姐姐了。”
阿妤依旧笑着,心底却是在想,真该叫沈贵嫔过来瞧瞧,那才是一番好戏。
许是老天察觉到她的想法,从小道尽头传来三道击掌声。
阿妤和众人转头看去,几不可察地轻挑眉梢。
皇上身穿龙袍,神色淡淡地走在最前方,他身边依偎着沈贵嫔,离得远远地看着,就好似郎才女貌般,甚是般配。
自从那日乾坤宫的赏赐下去,沈贵嫔和柳嫔就得了安心养胎的圣旨,这还是自那日后,阿妤第一次见到两人,还一日之内凑齐了。
阿妤自己都不知晓,该是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听见身边甚轻的笑声:“好大的热闹。”
阿妤瞥去一眼,轻笑,可不是?
刚刚还说不便行礼的柳嫔,早就从仪仗里走了出来,那笑脸,在看见皇上身旁的沈贵嫔时,顿时就垮了下来。
险些叫阿妤笑了出来。
封煜离得尚远,就看见阿妤站在那里,身边还有常伴她身边的周修容,其余二人,就叫他有些意外了。
柳嫔?怎会和她在一起?
至于另一个,他扫过一眼,没认出是何人,但看着穿着打扮,总归也是位后妃,他淡淡看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阿妤几人早就服身行礼,封煜走近,没有犹豫地弯腰亲自扶起她,勾着抹温和的笑:
“朕难得来趟御花园,你倒是凑巧。”
话中无意识地透了分亲昵,叫有心思的人强忍着,才没变了脸色。
阿妤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眸子斜睨向他,轻嗔:“皇上这话倒叫妾身听不懂了。”
“您是觉得妾身烦了,还是觉得妾身与您心有灵犀呀?”
封煜睨了她眼,摇头:“自是后者。”
他敢说前者,她就敢这时和他闹。
阿妤轻哼,又似撒娇:“这还差不多。”
遂,她余光瞥见沈贵嫔也是无声地站在那里,别说行礼,招呼都没打一下,她轻撇嘴,道:
“可皇上哪需要妾身和您心有灵犀啊,身边佳人陪伴,可不是好不自在。”
这话倒叫封煜想起了旁人,看向还行礼的几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阿妤觑了柳嫔一眼,自责道:“柳嫔身子不便行礼,瞧妾身,只顾着和皇上说话,将这事都忘了。”
话里有话,封煜并非听不出来,但他看得出,她的确是有些不高兴,到底没舍得说她。
自扶起她,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时也不过捏了下,示意她见好就收。
柳嫔手紧贴着小腹放着,另一只手撑着腰肢,孕妇的作态好不明显,她又轻咬唇,带着分楚楚可怜。
封煜看了眼,就注意到孙宝林脸上的红肿,他眉头微拧,遂又想起当初阿妤打人,却将自己的手打伤的事情,微顿,只多看了眼阿妤,就欲略过此事。
封煜来了之后,就一直安静的周修容忽然轻柔开口:“皇上来得刚好,妾身和钰姐姐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办是好呢。”
阿妤和她对视一样,轻挑眉,她怎不知这事?
封煜眯眸:“何事?”
周修容为难地轻叹了口气:“妾身和钰姐姐刚过来,就看见柳嫔在罚孙宝林,正不知该不该劝呢。”
稍顿,封煜抬头摸了下鼻子,觑了眼阿妤,原不是她打的?
他轻咳,拧起眉:“柳嫔,这是怎么回事?”
柳嫔忙说:“妾身好生走着,这孙宝林却朝妾身的仪仗上撞来,妾身害怕,才一时气急罚了她。”
她说话时,还摇摇欲坠着两滴泪,这番变脸的功夫,叫阿妤看得眉梢轻挑。
孙宝林哪受得了这番污蔑,她噗通跪地,凄惨哭道:
“皇上明鉴,就算给妾身再大的胆子,妾身也不敢冲撞柳嫔的仪仗啊!”
她既不敢,那便是柳嫔故意折腾她,可她就是不明说。
没一个愿意在封煜面前,将自己心底的阴暗一面露出来。
阿妤轻拢碎发,略微不解,轻眨眸子,不着痕迹地看向周修容。
为何忽然牵扯进这件事中?
都不是什么好人,关她们什么事。
周修容没有搭理她,只依旧为难地拧着眉。
见似是要没完没了,沈贵嫔终于动了动,她冷着眉看了眼几人,只和封煜一人说话:
“皇上,您不是要陪妾身赏花吗?”
封煜还未回答,阿妤就咬字重复了遍:“赏花?”
她觑向封煜,似强抿着笑却没勾出来,她瘪了唇,倏地抽出被封煜握着的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封煜愣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
他刚是被甩了脸色?
周修容眸色稍变,屈膝行礼:“皇上,钰姐姐许是身子忽然不适,定是无心之举,您不要与她计较。”
沈贵嫔轻嗤:“就算是身子不适,也不该如此无礼。”
周修容不与她多费口舌,只蹙眉看向封煜。
封煜终于回神,方才温和的情绪淡下,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沈贵嫔:
“她是修仪,你是贵嫔,莫要忘了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