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就陆续有参加童生试的学子进城了,南宫让登基后励精图治重文崇武即便是童生试规格也极高。从城门到考院的必经之路一早就有人细细扫过,周围的商铺也都安安静静的。
允州府是大州又毗邻京城。许多和齐颜有着同样想法的学子纷纷从外地赶来。大多数是背着箱笼独身一人,有些则带着书童或随从。
由于南宫让大力推行节俭学子们也大多衣着朴素,若想鉴别他们出身还有一个最直观的办法:行路的姿势。
看那些脚步轻快,两袖飞甩、还四处观望的,一定都是出身寒门学子。
而那些目不斜视,步子稳健无声、双肩端的平直的人大多出身书香门第。
若是还有人挺胸却不昂首,正好将一只手扣在小腹之上胸口以下的位置上,另一只手配合步伐微微甩动广袖、行路无声且上身不动的,那么这人必定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这种行路的姿势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被称为:风雅之姿。
“风雅之姿”不单只是走路这一项,而是包含言行举止等诸多方面。若想领略个中精髓不仅要从小开始练习,还需高价请来礼仪师父悉心传授。齐颜就曾见过这种风雅之姿,从她师父的身上。不过对方并没有教过她。
齐颜一直好奇面具人的身份,只是她读的书都是面具人亲自筛选过的,只能凭着平日里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面具人曾经身份尊贵,世家出身。
还没到入场的时辰,考院门前并排摆了六张四方桌,学子们便分成六排安静的等待着。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令学子们蹙眉侧目,只见一位身穿锦缎的少爷软趴趴的瘫坐在由二人枱的肩扛轿上。
齐颜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丁奉山来了。
家丁直接把轿子抬到了最外排的队伍前头,粗鲁的推开打头的学子:“把位置让出来!”
那位学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脸气得通红:“考院重地,你这人怎能如此粗鲁?”
家丁不以为意,高声嚷道:“丁府的大公子能用你的位置,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开!”
那少年怔了怔显然是知晓了丁奉山的身份,气势弱了下来瞥了丁奉山一眼低声说道:“让就让。”抱着箱笼到最后面排队去了。
家丁将装有文房四宝的布兜为丁奉山挎上,躬身说道:“少爷,小的祝您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不少人在心中暗笑:这家丁之言不仅不应景儿而且很粗鄙,不过是一个童生试丁奉山以十九岁的年纪参加已经算是奇闻了。
唯有一人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匹夫。”
齐颜转过头去,说话之人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衣着简单背着箱笼,腰间悬着一枚通透的玉佩。
少年察觉齐颜的目光冷着脸转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眸子改口问道:“兄台意下如何?”
齐颜平静的回道:“管旁人作甚,且由他罢。”
少年细细品味齐颜话中含义,笑着点了点头,心中的愤愤之意淡了不少。
“在下公羊槐,京城人士,小字白石。就是‘白石凿凿’的那个白石。”
齐颜勾了勾嘴角:“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公羊槐大喜:“兄台好见识,未请教?”
“齐颜,晋州人士,尚无字。”
公羊槐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齐颜礼貌的回了,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京城重地繁华非常,全完没必要辗转到允州来参加童生试。而且‘公羊’这个独特的姓氏让齐颜想到了一个人。
面具人定期会给齐颜一份卷轴,里面是京城和地方一些重要官员的资料,其中宗正寺卿便姓公羊。
从考院中走出十二人来,他们停在四方桌前朗声说道:“每个人必须将所有的物品放到桌上检查,连同外衣也一并脱下。凡有夹带小抄者立刻出列或可得从宽处置,一经查出消去应试资格三年!”
“嘭”的一声,丁奉山将布袋摔到了四方桌上:“东西想查就查,衣服本公子便不脱了。”
对方显然认识丁奉山,陪了个笑脸象征性的检查了东西就放人了。公羊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允州府的人都怕他?”
齐颜轻声回道:“在下初到允州,知之不详。”
“哼,我可不怕他。”
齐颜垂眸不语却坐实了公羊槐的身份。宗正寺卿为从三品又是内庭近臣,丁奉山的父亲丁仪虽有兵权却只是四品的卫将军,公羊槐自是不必怕的。
宗正寺掌管皇帝的宗族之事,与公羊槐结下同窗之好对日后复仇大有裨益。公羊槐绝不曾想到:身边的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很快到了齐颜他们,没有丁奉山那样好的殊遇二人将东西一一摆到桌上,并脱下外衣交给院士检查。
齐颜的胸口平坦,站的笔直一派坦荡:师父说的没错女子的身份只会成为她复仇的阻碍,药丸已全部服下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齐颜行在公羊槐的身后,考官拿着名册叫到学子的籍贯和姓名。到公羊槐的时候考官明显迟疑了片刻,将木牌递给公羊槐问道:“京城的?”
公羊槐点了点头,考官似乎想到了什么。入了单间小号主考官走上高台说了几句例行的话,看了看天色命人在大铜鼎内插了一柱粗香:“时辰已到,开卷。”
与春秋闱不同,童生试虽然考三门但因试题浅显,规定三个时辰答完全部内容。题目从: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这四门中选取三门。
齐颜打开卷轴看到题目,目色一沉。
试帖诗的题目是:以《三字经》为题,做一首五言六韵诗。
第二题经纶也擦了个偏锋:《经义与论》,这道题目看似古怪可在稍有底子的人看来分明又是一道废题!
经义和论原本是两门学问,南宫让登基后改革科举将二者归一称为:经论。早在南朝时期,大家刘勰著有《文心雕龙》一文;里面详细的阐述了经义与论之间的因果关联,只需将这篇文章拿过来稍加删改这题便成了!
第三题策论更是荒谬,考官居然选取了一道连布衣百姓都清楚的国策:仓钞换盐引。
仓钞换盐引也是南宫让登基后推行的一道新国策,他从前朝皇帝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烂摊子,末帝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征收重税。
南宫让登基后废除了诸多杂税,又减免了赋税虽然博得了民间的安定和承认,但却解决不了国库空虚无力建设的事实。于是他颁布了一道国策:仓钞换盐引;朝廷依旧用各种名义征税,但高于例律的部分官府会发给农户一个叫“仓钞”的文书,农户可持仓钞到运司府兑换“盐引”。
盐铁历朝历代都是官营,民间贩卖私盐是要被判死罪的。但有了“盐引”在一定年限内贩卖私盐视为合法,盐属暴利特别是对富庶的沿海地区来说,简直就是一本万利!一时间农户们为了获得“仓钞”主动且疯狂的向官府纳粮。
南宫让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博得美名。第二年就暗中下了一道旨意,如今运司府每年批下的盐引文书屈指可数,成千上万的百姓手里握着死“仓钞”眼巴巴的盼着,而每年都有大量农户勒紧裤腰带主动纳粮换取“仓钞”。
这条国策出台的时候齐颜不过十岁,面具人曾经为她深度的剖析过其中的利弊,面具人说:这条国策以惠民之名行鬼谋之实,不过的确可解伪朝之急。
在齐颜十三岁那年,面具人再次拿出当日论题让她独立剖析利弊,齐颜说:仓钞换盐引之国策十年内必废,如若不然轻则民怨四起,重则天下大乱。南宫让将天下百姓视若韭菜,饲肥而割下啖之;鬼谋之计出神入化。然,如此看来此人只堪为相,无君王之雅量胸怀,眼界手腕。
面具人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阴沉的看着齐颜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南宫家的天下定不长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若这天下葬送在他人之手你亡国灭种的仇今生再无可报。”
齐颜从回忆中抽神,捏起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笔,见墨色均匀挽起袖子提笔便写。
童生试只是敲门砖,齐颜有意收敛锋芒文章写的中规中矩,只是那手颜筋柳骨的好字,实在不像出自十四岁的少年之手。
至于试题为何如此简单?齐颜心中自有答案。
没想到丁家权势如此滔天,为了让丁奉山顺利通过竟然连童生试都能左右。
太尉陆权之内弟,四品卫将军、好一个丁家!
齐颜下笔如行云流水写完最后一字方停笔,她大致检查了一遍待墨迹干透便用草纸盖住卷纸又在上面压了方木,起身到小号内侧洗涮毛笔砚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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