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气得直喘,将圣旨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先皇尸骨未寒,你们这帮朝廷的肱股之臣就敢公然抗旨了?”
人群安静了片刻,户部尚书似乎铁了心要对抗到底,高呼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我相信陛下会体谅我们这帮老臣的忠心之举的,再说我们也并非抗旨不尊,只不过是换个顺序罢了!”
四九:“你……”
户部尚书:“依照本朝例律宦官不得干政,本官念你侍奉陛下多年,这次就不追究了。速速带我们去请出先皇遗诏,确定新皇人选!”
四九气得浑身发抖,他服侍了南宫让近五十年,还没有人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他看着场中的人,见不少大臣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四九的心底升起一股悲哀。
原来,这些年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这些人有多少平日里见了自己“公公长,公公短”的寒暄,先皇前脚刚走,自己就镇不住场了。
四九并不是怕丢脸,只是觉得辜负了自家主子临终的重托,他一把推开了陈传嗣,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了台阶之上,正中央的位置,张开双臂:“你们这是在逼宫!先皇遗旨是何等分量,你们居然也敢置若罔闻!你们这群满口忠君的伪君子!竟敢在先皇的灵柩前公然抗旨,我告诉你们!遗诏放在只有杂家一个人知道的地方,逼死了杂家……你们谁也别想找到它!”四九的声音颤抖,夹杂着几分非男非女的尖锐,很是渗人。
南宫达一党的人被四九的行为震慑住了,面面相觑,进退两难,站在最前面的户部尚书更是首当其冲。
四九的双臂无力地垂下,陈传嗣再次上前搀住了他:“义父,保重身体啊。”
四九拍着胸口倒了几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指,点着前排的几位大臣:“你们……你们妄图逼宫,动摇社稷。言官,言官御史何在啊!快,快,把这些人一一给杂家记下来,命内廷司做成铁牌子立在陛下的帝陵里,挂在城门上!请先皇看看这些千古罪人,是如何猪油蒙了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四九越说越激动,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传出“嘶嘶”声,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干呕。
陈传嗣急忙为四九顺气,大殿内所有皇子皇孙都听到了。
年纪小一些的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转头向外看。
而六位直系皇族,跪在最前排的三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仍旧笔直地跪在南宫让的灵柩前,沉默着烧着纸钱。
大殿外,四九与陈传嗣挡在门口,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四九的身材佝偻,头发也全白了。
脸上的老皮布满褶皱,面色枯黄,嘴唇发紫,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样,配上殿外的黑纱挽联,显得格外悲壮。
是英雄迟暮,是风光不复,也是……世态炎凉。
四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户部尚书,说道:“杂家跟了陛下大半辈子,还不知道宦官不得干政么?哈哈!不就是诛九族的罪吗?杂家十几岁的时候就自断孽根,老孤独棒子一根,等到完成了先皇的嘱托,杂家不用你们动手,自己再切自己一刀就是了!九泉之下老奴还要服侍陛下!至于你们……你,你!还有你!老奴就在地宫之下等你们,再过个几年十几年,咱们当着陛下的面再来论一论!”
四九的话有没有说服南宫达一党,不得而知。不过场中不少朝臣都被四九的忠臣震撼到了。
不少人站在人群中出言相劝:“何大人,四九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既然陛下留了遗旨,吾等遵从便是了,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光景,朝廷里的事儿有邢大人统筹,六部尚书协理,难道还乱了不成?”
户部尚书:“这……”
公羊槐适时出声:“诸位,且听本官一言。”
人群齐刷刷地转过头,见到是礼部尚书公羊槐,便安静了下来。
公羊槐:“何大人也是一番苦心,但这件事礼部必须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依照礼法:无论何时何地,怎样的情况,违抗圣旨者,罪同谋反,当诛九族。本官知道几位大人出于忠心,但请诸位同僚试想一下,若开了这个先河,那是不是其他的遗旨也不用遵从了?吾等皆为朝廷肱骨,若从我们这里就出了乱子,今后朝廷又如何治理地方?若今日依了何大人的,那些地方的官吏,将军们,是不是也可以以此为标榜?那天下……还是咱们大渭的天下么?”
户部尚书的脸涨成猪肝色,一个内侍总管已经很不好对付了,更何况公羊槐是和他同级的礼部尚书,背后还有古老的宗正寺府支撑着,而且……最重要的是:公羊槐明明是五殿下的人啊,他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唱这一出?难道是殿下有其他的打算?
这下,户部尚书犹豫了。
邢经赋倒是一直都没出声,不过陆仲行品出里面的猫腻,也站出来说道:“谁敢抗旨?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太尉出马,一直持观望态度的武官阵营纷纷响应。
南宫达一党这几个人,独木难支,即将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身影顺着宫墙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此人乃是南宫达的贴身随从,南宫达一早就将调动御林军的信物交给了他,并嘱咐他一旦事态不妙,立刻去调人来。
不管场中局势如何,南宫达势必要把事情做到底。
而且,公羊槐的公然“叛变”让南宫达愈发不安,他暗想: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今日人来得齐,干脆把他们全部控制起来!
前来吊唁的武官全部都解了佩剑,即便以一当十,也不可能敌得过手持器械的五千御林军!
南宫达又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拿过放在身边的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
齐颜亦悄然起身,来到了南宫达的身边,扶了一把。
南宫达:“多谢。”
齐颜:“殿下要去哪儿?”
南宫家的三姐妹抬起头看向这边,南宫静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齐颜。
南宫达:“出恭。”
齐颜:“正好,我也要一起去,不如同路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齐颜。
在渭国出恭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哪怕是同性也要避及一二,更何况每位殿下都有专属的五谷轮回桶,还有专门的内侍或丫鬟伺候。
南宫达:“妹夫这是什么话?本宫虽然腿脚不便,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还不需要旁人搀扶。”
齐颜:“殿下何须如此敏感,只是同路而已。”
南宫达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就妹夫先请吧。”
齐颜松开了南宫达的胳膊:“那我也不去了。”
南宫达:“你……”
齐颜抬了抬手,笑容可掬:“殿下先请?”
南宫让的棺材就在齐颜身后,白幡悬在半空中,齐颜的笑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南宫静女看向南宫素女,只见南宫素女皱着眉,她们姐妹通过齐颜的反常都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性,但是谁都不敢肯定。
在二人看来:表面上看南宫达胜券在握,他实在没有谋反的必要。而且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和所有皇亲国戚的面儿,一旦失败,后果无法挽回。即便是成功,也会落下千古骂名。
南宫静女觉得五哥虽然变了,但还不至于丝毫不顾手足亲情,今日在场的人,可是他全部的亲人了。
但齐颜是小题大做的人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南宫达算着时间,御林军的大队就快来了。
于是看向南宫静女,怒道:“小妹,管好你家驸马!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儿去了?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南宫达当众斥责齐颜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跪在后排的上官福一把拽住了齐玉萧,小声说道:“你干嘛?”
齐玉萧气鼓鼓地看着身边的上官福:“你撒手!”
上官福拽着齐玉萧的胳膊不撒手,低声劝道:“大人的事儿,咱们少插手!”
齐玉萧:“你不撒手信不信我敲得你满头包?”
上官福:“打就打,反正我不松!”
……
南宫静女站了起来,对上了齐颜的眼睛,她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满满的信赖,这目光让南宫静女愧疚不已。
她相信齐颜,更胜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五哥,齐颜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南宫达怒极反笑,连声说了三个“好”字,他本来还想着只除掉这两个碍事的弟弟,三个姐妹只要配合就不会为难他们,毕竟自己也不想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但见南宫静女如此不识相,南宫达改变主意了。
齐颜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让他跟着,也不过多一个刀下亡魂罢了。
南宫达:“好,那就请妹夫随我来吧。”
齐颜欣然应允,搀扶着南宫达往殿外走去,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口。
隐约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撞击声从远处传来,这是器械碰撞盔甲发出的脆响。
只是那声音极轻,被院内哭丧的声音掩盖住了,如果不是特意分辨,怕是很难注意到。
南宫达听到了,齐颜同样也听到了,她佯装不觉,搀扶着南宫达向外走去。
五千御林军,已经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五百弓箭手和五百步兵,在南宫达心腹的带领下穿过甘泉宫的三道宫墙,朝灵堂赶来,距离齐颜和南宫达,不足五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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