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还有几分犹豫,在听说陛下亲自为陆权操办古稀大寿后,我便彻底死了心。
我不怪她,亦能理解她的苦衷,只是……我突然明白了,从前的那个蓁蓁殿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我爱的只剩女帝南宫蓁蓁。
她是女帝,心中自然要怀着江山,若是她因为我的私仇而轻视了江山,我反而会看不起她。
我时常会想:若是陆权就这样享尽人间的荣华和赞誉,带着数不尽的荣耀含笑九泉,那么将会成为我永远也打不开的心结。
我不知道这块心结会随着时间慢慢磨平,还是在时间的浇灌下生根发芽,最终成为一道我与她之间迈不过去的沟壑。
我想我该离开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我的神智出了问题。
丁酉给的解药每月一颗,身体内的毒虽然被逐渐消解,但我的神智似乎也和这份毒素一样分崩离析。
前几日我从梦中醒来,看到端着药入门的丁酉后大惊失色,我赤着足慌忙地走到丁酉面前,愤怒地反问他:“我不是让你离开京城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丁酉的反应有些古怪,他默默地将我拽回到床上坐好,将药碗递到我的手中:“先把药喝了。”
我皱了皱眉依言照做,然后丁酉问我:“现在是哪一年?”
我答道:“景嘉十八年。”
丁酉望着我,眼中满是哀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看我,他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是承启四年,十月。”
我:“承启?何时改了年号了?”
丁酉:“景嘉的年号只用了十八年就换了新君,本朝君王乃是你的妻子,女帝南宫蓁蓁。”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空碗应声落地,我趿着鞋子来到铜镜前,看到里面的自己也吓了一跳,镜中的自己似乎真的与我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
我在寝殿内呆坐了一整天,丁酉同样愁肠百结,我们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问丁酉:“之后发生了什么?”
丁酉:“你亲手杀死了南宫让,我离开了皇宫,女帝登基封你为皇夫,这里是先前公主的寝殿改的,叫承朝宫。”
我点了点头,南宫让死了?我报了仇?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喜悦,或许是发生过一次了吧,我如是安慰自己。
夜里,丁酉担心我会睡不着,特意给我熬了一碗安神汤,次日醒来我失落的记忆却又神奇般地回来了,而且我很清楚地记得昨日发生的事情,就是我发病时发生的事情。
就这样,我的病情反反复复,每次发病忘记的虽然有所拨动,但总体上来说丢掉的记忆呈增长态势。
直到有一天我的记忆退化到从马背上救下蓁蓁殿下那一年,醒来后我还问丁酉:我怎么回到内廷了,我背后的伤都哪里去了……
我的病给我和丁酉带来了新的危机,好在最近静女很忙,不然一定会出岔子的。
最令人担忧的是:我发病的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从最开始的一夜过去便能想起,延长到一天一夜,两天两夜,三天……
最后我和丁酉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我正常的时候写一封信给下次发病的自己,里面写上一句能让我相信书信并非伪造的话,把自己的情况写清楚。这封书信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同样危险,但这已经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了。
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我在发病时根本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后来我就将它交给丁酉保管,总算是克服了这个难题。
发病似乎还能给我带来另一个“好处”,那些随着时间改变了的想法和执念会在我发病时重新回到我的脑海中,并且在我下次“恢复”时深深地植入我到我的心里,如此反复数次,我已经快被从前的自己折磨疯了。
复仇的信念愈发清晰坚定,虽然每次都会在信中读到大仇得报的消息,情绪得到舒缓,可当我“醒来”,我便又记起了《北泾史》上的内容。
理智与执念在我的心中撕扯,有好多次我不堪重负偷偷前往甘泉宫,我想她……我想见她,我想让她抱抱我,给我战胜过去的力量。
不过每一次要么是被理智劝退,要么被丁酉拉了回来,没有一次成功抵达甘泉宫。
我问丁酉:“如果继续下去,我会怎么样?”
丁酉说:“主人配下的奇毒能解已是万幸,这可能只是解毒过程中的副作用,等毒完全解了,症状或许就消失了。”
我又问:“如果不是副作用呢?”
丁酉沉默了好长时间,答道:“你现在发病时的记忆已经倒退到景嘉八年左右,如果不是副作用……你很快就会把一切都忘了,不过好在最多七日就能恢复。”
我勾了勾嘴角,问丁酉:“会不会有一天我突然发病记忆回到了三五岁,然后十几年也没‘恢复’呢?”
丁酉说:“应该不会的,从御医院取的每一味药都要被记录在册,等我们离开这儿,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对症下药,总有办法。”
我没再说话,心中却闪过了一幅可怕的画面:我的记忆退化到三岁,行为也如同三岁的孩子将承朝宫弄的一团糟,静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不想让她看到那样子的我,更不想有一天她像我娘一样照顾我,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必须要离开这儿。
承启五年·二月,我服下了最后一枚解药,然后就发病了。
这次我的记忆回到了景嘉六年,那年我十六岁,离开了无名谷准备进京赶考。
我的记忆里已经彻底没了静女的痕迹,还好我是认识丁酉的……
我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消化了丁酉告诉我的一切,然后第二天醒来就恢复了记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和我开的一场玩笑,短短的几个月,我仿佛重新活了一遍,“二世为人”让我的心愈发疲惫。
丁酉:“齐颜,不能再拖了了,按照这个速度你下次发病恐怕连我都不记得了,会出大乱子的!你该服假死药了。”
我:“我知道了,我想再见见她。”
丁酉叹了一声:“去吧,你才刚醒应该不会立刻发病。”
我披上狐裘走向了甘泉宫,这个我曾数次想要过去,却没能成功的地方。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
我们终于见面了,她瘦了,脸上写满了疲惫,可看到我的时候眼中的惊喜怎么都藏不住。
她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入内殿,捧着我冰凉的手为我取暖,责备又心疼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笑了笑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回应了我的笑,然后突然来了兴致,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朝堂上的事情。
数次发病让我回忆起了曾经的她,那个看到书就会头痛的小公主。
我看着她,听着她的政见和想法,经过记忆的洗礼让我对她的进步愈发惊叹。
我多么想就这样陪着她,可是内侍禀报说,有朝臣求见。
也是时候了……我怕我留在这儿,一觉醒来便问她:“你是谁?”
其实发病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因为在发病时我并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是会在醒来时恍惚一阵,可是我怕她会接受不了。
我已经伤了她太多次不想再给她补上毁灭性的一刀,若我的记忆中再没了她的身影,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原来我的“自私”已经深入到骨子里了,连得的怪病都这么自私。
遗忘并不可怕,可若还有人记得这份回忆,那才是不公平。
她拉着我的手将我送到殿门,为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还将手炉塞到了我的手里:“这几日天冷夜里让内廷司把地龙烧的旺一些,也不必专门跑一趟,差个人过来就是,我若得空一定过去。”
我摩挲着手炉上的烫金纹路,温度灼痛指尖,对我来说却刚刚好,我希望能借助这份痛感加深记忆,可也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旦发病便真的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陛下,保重。”
她笑着,眼中划过不舍,温柔地嘱咐道:“我知道了,雪地里冷,小心寒气顺着足底侵入,快上轿辇吧。”
回到寝殿后我画了一幅她的画像,很后悔当年没有和师父学她的丹青妙笔,试了很多次也没能画出她全部的神韵,只能从里面挑了一幅最好的交给丁酉:“这幅画你帮我好好保存,若我能活下来再还给我。”
我服下了假死药,感受着药力发作方知什么叫纸短话长。
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渭国,我相信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也只有这么说,她才能让丁酉将我的棺柩送出京城,不然……我就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我相信静女不会骗我,她既然答应了会清算那两家就一定会做到,可若我不在绝笔信中提及此事,她又怎会相信我服毒的决心?
“这是我最后一次算计你了,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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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颜的番外篇来了,还有一篇静女的番外篇,静女和齐颜重逢的番外篇,然后就全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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