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来人,正常情况下孟书记应该露一下面,陪杜志纲总队长吃顿饭。
今晚有大行动,不管作为东萍政法系统的一把手,还是作为市公安局长,他都要亲临一线检查工作、了解进展、慰问参战干警,说不定媒体会全程采访,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打电话致歉。
常务副局长黄忠海要坐镇市局指挥,一样来不了。
韩博和局党委委员贾宝中负责接待,在专案组听完汇报,陪杜总队来到政府招待所,贾宝中已张罗好酒菜。
四菜一汤,但四个菜的量比较大,菜里的花样也比较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于达到一定行政级别的领导而言早习以为常,杜总队笑骂了几句,没坚持换菜,也没允许开酒,让服务员直接上饭。
“宝中同志,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再次感谢盛情款待。”
吃饱喝足,杜志纲下起逐客令。
在外面参加接待,从来没吃饱过,贾宝中也不想在此久留,嘿嘿笑道:“杜总队,房卡您收好,我先走一步,明天再过来陪您吃早饭。”
“餐厅在二楼,我知道,工作要紧,明天不用过来了。”
“那怎么行,做好接待工作是孟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明天一早我在餐厅等您。韩局,你再陪杜总队说会儿话,我去局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我送送。”
“别送了,陪好杜总队,一定要陪好!”
堂堂的局党委成员连分管工作都没有,成了一个打杂的。在调到市局之前人家担任过县政法委书记,能力肯定是有的,只是之前的分工有问题。
韩博一边陪着杜总队往电梯走去,一边暗想鲍双平的事必须尽快解决,不把鲍双平清理出局党委班子,孟书记就无法名正言顺地调整党委成员分工。
乘电梯来到六楼,跟进贾宝中下午订的套房。
杜志纲从随员手中接过包,顺手带上门,走到茶几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个鼓鼓的档案袋:“小韩,这是张厅长委托我带来的,在这儿看,看完我还要带走。”
“什么材料?”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杜志纲指指写字台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慢慢看,自己则起身拿起电水壶去接水烧水。
难道领导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韩博楞了楞,解开袋口的棉线,抽出一叠看上去有了一段时间的材料,凑在台灯下仔仔细细研读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居然全是关于前东萍市公安局长罗子军、副局长谢志华及萍盛集团董事长郝英良的举报材料。
有手写的,有打印的。
有匿名的,有实名的。
有普通群众,有退休干部,有在职公安民警……
从抬头或落款处大批示上看,这些材料不全是来自公安厅,还有一部分来自纪检监察部门。
韩博意识到这不是张副厅长让带来的,而是林书记让带来的,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暗暗记住需要查实的一些重要内容,将材料整理好塞回档案袋,系上棉线交还给刚洗完澡正在看新闻的杜志纲。
“小韩,我没看过这些材料,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过去几年没少来东萍,东萍的一些群众也没少去厅里上-访,基本上能猜出一二。”
杜志纲弹弹烟灰,慢悠悠地说:“当时让你来东萍工作,吴副厅长持反对意见,我一样不是很赞同,直到前几天林书记找张厅长和我谈话,才知道上级的良苦用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萍市局存在的问题,东萍市局的历史欠债,光靠孟卫东同志是远远不够的。
情况越是复杂,越需要你这样既有大局观又敢打敢拼的同志。从现在的情况看,让你来东萍是来对了,不仅能够站稳脚跟,而且能协助孟卫东同志打开局面,让一直以来一盘散沙的市局党委有了凝聚力,形成了战斗力。”
罗子军没如愿当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果然是上级党委早意识到他有问题,只是没有确凿证据,同时又不想影响东萍的政治稳定,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孟卫东截胡,避免带病提拔。
猜测得到确认,韩博心里更有底了,不禁问道:“杜总队,张厅长有没有指示?”
“有。”
杜志纲猛吸了一口烟,凝重地说:“张厅长委托我转告你,队伍中的害群之马必须清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涉及到的那个萍盛集团已经形成气候,在东萍、在省内甚至在国内有不少项目,并且大多是以外资形势投资的。
去年为追回凤仪县被骗的那笔钱,费多大劲?在解决队伍中的害群之马,在解决这个萍盛集团时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张厅长还委托我转告你,你们市委聂书记是一位理论水平高、政治素质强的领导干部,在查处萍盛集团这一问题上,要多向聂书记请示汇报。”
明白了!
聂书记抛出“原罪论”,不是反对查郝英良,而是出于方方面面考虑,希望自己能够谋定而后动,在不影响东萍经济建设大局、在不影响东萍社会稳定的前提下查处。
说白了就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必须控制住涉案资金!
郝英良实际控制那么多投资项目,有的政府投入了配套资金,有的在银行有成千乃至上亿贷款,有的拖欠施工方也就是民工的钱,还有些项目拖欠群众的征地款。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把他抓了,他的同伙把资金抽走,留下一堆烂摊子怎么收拾,谁去收拾?
换作一般嫌犯,查清资金的来龙去脉就可以动手。
他不是一般嫌犯,他把通过煤矿兼并重组期间伙同他人侵吞的数亿国有资产都通过种种渠道转移到了香港,再以他人名义、以外商身份回来投资,至少表面上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执法部门不能冻结那些资产。
如果在沿海发达地区,抓就抓了。
东萍不是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政府财政紧张到极点,损失不起,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甚至找有实力的企业家接盘都很难。
韩博意识到正在啃的是一块多么难啃的硬骨头,顿时紧锁起眉头。
作为一个老刑警,杜志纲同样知道这个问题有多难解决,又说道:“这些问题林书记不是刚知道,为什么直到前段时间才让你来东萍工作,直到现在才让你看这些?我认为是年前从香港成功追回凤仪县被骗的巨款让林书记有了信心,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一个钱!”
“杜总队,这次跟上次不同,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没那么容易。”
“想想办法嘛,据吴厅长说你跟香港同行关系不错,实在不行再找个借口去一趟,看对方能不能跟上次一样提供协作。”
表面上看鸿丰大厦虽然是澳大利亚华侨投资的,事实上母公司注册在香港。郝英良在东萍的其它项目,包括跟雨山县共同投资开发的旅游项目也都是港资。
在内地公司的法人并不是他,你不能无缘无故查封一家港商投资的公司,更不能冻结港商在国内的合法资产。
正如杜总队所说,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从源头上想办法,只有确定他们在香港的资产本来就有问题,香港方面会配合吗?
面对杜总队烁烁放光的眼神,韩博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打过去。
等了十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浓东广味的声音:“韩长官,这么晚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打算来香港?”
“关sir,我太太是不是通过江教授委托你调查过一家公司的背景?”
“我以为是你的意思。”
“如果我想调查,我自己会联络你。”
“韩长官,你是不是跟你太太……”
“谢谢关心,我和我太太很好。”韩博跟杜志纲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问:“关sir,这么晚打扰你,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宏盛集团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的一样没问题?”
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应该帮忙,关伟星头大了:“韩长官,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可以跟上次一样联系黄sir。我只是一个高级督察,别为难我行不行。”
那么多资金转移到香港,通过什么渠道过去的,就知道有问题!
香港银行堪称洗钱的天堂,但反洗钱工作也很完善,比如香港的银行,全要对包括对前台人员在内的职员进行反洗钱培训,在客户开户时“了解你的客户”。在大笔资金交易发生时,客户经理需要了解交易背景,若有怀疑需要立即向法律合规部和其上司报告,再由合规部向联合财富情报组报告。
关伟星是联合财富情报组主管,就算事前没接到报告但之后关注了,他就是研究这个的,不可能没发现那个宏盛集团的资金有问题。
韩博不给他敷衍的机会,直言不讳说:“星伟,这个情况对我很重要,帮帮忙,看在亚男的份上。”
看在亚男的份上,你这是威胁!
关星伟振振有词:“韩长官,面对无孔不入的洗钱活动,本港监管机构一直在试图努力捍卫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声誉。但一些反洗钱研究人士也指出,反洗钱若过严对金融服务业发展是有影响的。如果全世界没有洗黑钱,股、债、期货等金融产品的成交量甚至有可能减少三分之一。”
“所以你们就对非法资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的立场不一样。”
“你持什么立场?”
“内地在搞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作为香港警队的执法者,我同样要考虑到香港经济,所以我的立场很简单,既要避免香港成为‘洗钱天堂’,也要保持香港金融服务业的活跃,要把握这一平衡。”
“看来我需要去一趟香港,再次拜访一下黄sir。”
“这样最好,只要高层发话我可以提供你需要的一切协作。对了,亚男下个月生日,给点建议,我送点什么比较好?”
这家伙,就知道谈情说爱。
韩博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来了句:“哄女孩子开心太容易不过了,跑车啊,游艇啊,再来一套太平山顶的别墅,她肯定高兴,或许会反过来向你求婚。”
“拜托,我只是一个警察,哪有这么多钱!”
“买不起?”
“别说我,一哥都买不起!”
“买不起那些五六十克拉的钻戒总得来一个吧,有句话怎么说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五六十克拉,开什么玩笑?
关星伟禁不住笑道:“难怪个个说想发财去内地,当我没问,我收回刚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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