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和与妖界仇视已久的魔族人即便知晓当下的形势如何才更有利,也不会说出这种话。阮枝率先抛出这句话,才将场面最终导向成了两边都能全身而退的和谐结局。
这一局已经败了。
变数奇多。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裴逢星伫立在屋檐,眼神放空望着不知名的某处。
下属小心翼翼地走近,向他禀报情况:
“守卫已经归位,庭院各处清理完毕。”
放在以往,这个“清理”是包含某种血腥意味的词汇。不过今日种种都尤为特别,从事情本身到后续发展,乃至是基本无一人伤亡的特殊结果,都让这个词瞬间变得单纯了起来。
下属的心思未能掩盖得周全,回禀时便显露了几分在面上。
裴逢星稍稍回神,瞥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没、没事。”
下属出口就知道不对,心中懊恼,不敢对上妖主的视线,垂首恭敬答道,“属下只是觉得,此次牵连甚广,不久前还是千钧一发的架势,竟然能相安无事地收场。”
裴逢星闻言,半边落在阴影中的脸上微松,似乎是笑了一下。
下属不知他为何笑,也不敢问。
“因为有她在。”
裴逢星喃喃道,他的声音愈来愈轻,直至难以辨清,“我想留住她……可是她不愿意。”
不论他以何种方式去对待、挽留、祈求,她都不为所动。他曾以为她的决心不会有他的渴求坚决,总有一日他会打动她,然而决定将她关在妖王宫中的那一刻,一切就与他最初的意愿相违背了。
如果她能再狠心些,在当场利用其他两界的力量下手对付他,也许他现在就不会动摇了。
现在的气氛就是尴尬,十分尴尬。
本来出了妖王宫周边的地界,修真界和魔界就打算分道扬镳两路走,卫野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提议道:“妖主多智善谋,在抵达妖界边域前,我们两方何不同行?”
阮枝:“……”
众人:“……”
老者:“此言有理。”
一场前所未有,在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奇妙旅行就此。
提供足够容纳众人飞舟的是一贯财大气粗的萧约。
由于双方不可言说的戒备心又都没有受伤,基本所有人都在飞舟上最大的厅堂内分两边聚集。
阮枝左看看严阵以待、面容肃穆的修士们,右看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我不是个好人”、造型略显独特的魔修们,有种在看魔幻大片的既视感。
“嘶——”
顾问渊完全没受到这窒息氛围的影响,处理伤口时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似乎是疼极了。
阮枝循声望去,正对上卫野无可奈何的焦灼目光,后者见她如见救星,龇牙咧嘴将五官动用到极致,连连催促她过来帮忙,甚至还做了个口型:
‘救、命、啊!’
阮枝忍俊不禁,嘴角刚翘起来,顾问渊便如有所感,骤然抬首望过来。
“……”
阮枝笑意顿收。
顾问渊眼神催促。
阮枝神色微滞。
顾问渊捂着伤口,脸色苍白颓废。
阮枝走过去,顾问渊便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身形歪斜地将要摔倒。阮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后者立时循着机会得寸进尺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偏偏表面上还是一副重伤虚弱的模样:“卫野下手没轻没重的,你来帮我上药。”
他肋下那处最重的外伤已经处理好了,只剩下脖颈手臂上一些轻伤。
卫野对“没轻没重”这个评价并无不良反应,且非常迅速地接道:“我是个粗人做不来这种事,还是代尊主来吧。”
说着就把伤药往阮枝怀里一塞。
阮枝和顾问渊相顾无言足有五秒之久。
顾问渊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却没有放开,语调仍然低沉飘忽,但比之虚弱更多了几分心虚:“我伤的太重了……好疼。”
末尾那两字吐字虽模糊,但堂堂魔尊能当着诸位下属的面说出这种话,实非常人心性。
——简言之,算是比较不要脸了。
“得了吧,你压根就……”
阮枝想起他在青崖渊下被魔物啃噬都一声不吭的样子,刚想说他不怕疼,忽然又意识到依照他这复杂别扭的性格,可能是生生咬牙赌着一口气不肯发出半点动静来。思及此,阮枝多余的心思都散了,当真拿着伤药一言不发地去帮他处理。
“压根就什么?”
顾问渊见她低下头,歪了歪脑袋想看清她的表情。
阮枝随口胡扯:“你压根就不懂得爱惜自己。”
顾问渊一怔,眼中浮现某种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轻轻道:“其实也不是很疼,我诓你的。”
阮枝懒得理他。
顾问渊好像瞬间活过来了,交战时阴森恐怖的那层表象被他丢弃,转眼就变得活泛生动。他嘴里“哎”了一声,看没能引起阮枝的注意,伸出尾指不安分地蹭了蹭阮枝的手背侧面。
这点细微的痒意所带来的酥麻感触从阮枝的手背一路延伸到大脑,又流窜向后背,令她浑身不自觉地抖了抖:“嘶……干嘛?”
顾问渊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回忆了一下先前尺骨去蹭她手背时似乎并不是怕痒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稍微慢了半拍:“你别和那些修士接近,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拿捏你。”
说起来,阮枝现在还是寻华宗的“叛徒”。
殊不知另一边的修士阵营,解除了禁制的掌门正在思索这件事:妖界重振已成定局,经此一事,妖界与魔界结下了更深的梁子,魔界无法再像先前那么猖狂独大;况且现在局势不太平,阮枝隐隐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苗头……
掌门权衡完毕,想着要趁势将阮枝召回来。
“阮枝,你过来。”
掌门这声呼唤出来,屋内顿时出现了熟悉的寂静,所有人在关注过来的同时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观望的沉默。
这其中,萧约的反应最奇怪,像是某个开关霎时被触动了,他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断水剑,骤缩的瞳孔中流露出些微的紧张与戒备。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几乎有些不敢面对。
而顾问渊的反应最强烈,他的手本来就停留在阮枝的手边,磨磨蹭蹭地和她拉近距离,这会儿听闻对面有人喊她,动作极快地握住了她的手指,低喝道:“别去。”
与其说这是喝止,不如说是请求。
顾问渊条件反射绷紧的全身宛如遇到了危险的孤狼,蓄势待发而又虎视眈眈——后者自然是对着寻华宗掌门,那种如狼似虎的凶恶眼神,活像是饥饿已久却又被抢走了口粮。
“……我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阮枝挣了下手指,没挣开,她便拍了拍顾问渊的手背,无声地催促他放手,亦是安抚。
顾问渊又装模作样地喊痛,这次阮枝压根不买账,起身往修士那边走去。顾问渊面色阴沉,气得险些将伤药瓶捏碎。
周遭魔修们大气都不敢出,即便当年就算没有亲眼见过顾问渊血洗魔宫,光是耳闻也足够心惊胆战。
一名魔修思量再三,觉得这是个走仕途的好机会,凑过去悄悄地问:
“尊主,可要属下去——”
话没说完,顾问渊就领会了这魔修的意思,烦躁无比地挥手打断道:
“去什么去?不许妨碍她。”
看他那个手势,魔修毫不怀疑他的言下之意是:你要敢去我直接让你魂飞魄散。
魔修委屈。
魔修心里苦:刚刚难道不是您自己都在阻拦代尊主的吗?
顾问渊没空管别人,他的注意力都在走到对面去的阮枝身上,心里尤其的暴躁难耐,偏偏要忍着,只能细致地注意着以免那些修士欺负阮枝。
除此之外,他更怕阮枝直接被骗走。
阮枝的身份特殊,一路顶着众人注视走到掌门面前,她暂时没摸清掌门的意思,正犹豫要不要行礼。
一旁的萧约哑声开口道:
“掌门,阮师……姑娘此次助我们良多。”
他话说的简洁委婉,意思却很明确:没有阮枝,这次不可能全身而退。
寻华宗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阮枝并非叛徒,这其中包括不小心听到了此秘辛的萧约,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萧约同样算不准掌门要做什么,而哪怕是要在此为阮枝正名,在顾问渊还在场的情况下,难保顾问渊不会觉得被欺骗而再度暴起。
“是啊。”
掌门顺着萧约的话点了点头,“阮道友确实助我们良多。”
寻华宗掌门竟然对阮枝以“道友”相称,修士们暗自色变,极个别原本有异议的人皆默然不语,按兵不动看接下来将如何发展。
萧约目光一凝。
众目睽睽之下,阮枝都没法儿做小动作来询问掌门是何意。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分内之事罢了,掌门言重了。”
掌门抓住她的用词,顺坡下驴:“你既叫我一声掌门,今日之事也看在众人眼里,如果你愿意回到寻华宗来,此行便和我们一同回去。”
话音方落,阮枝还未回答,身后便炸开一声断喝:
“你做梦!”
顾问渊手中的银链又出现了,额上青筋隐约跳动,他眼中漆黑如渊不见天日,手腕稍微一动屋内便平地起劲风:“叫你一声掌门就让你如此不知好歹,我魔界的尊主也是你能随意肖想的?!”
阮枝试图劝架的动作一顿,表情空白:
等等,魔界的尊主是在说谁……尊主不就是顾问渊自己吗?
他是不是说掉了一个代字?
被突然呛声的掌门来不及发怒,心中震惊骇然非常:短短时间内,阮枝居然又从代尊主直接上位成尊主了吗?
魔界的管理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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