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出门来迎迎自己!
王氏气呼呼地捏了捏手里的木盒子。
那盒子正好也没盖好,她一捏之下,盒角直接被捏开,哐啷一声,那把通体漆黑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这可是自家儿媳妇的宝贝!王氏一阵心虚,赶紧弯腰把菜刀捡到手里。
武重颤巍巍地刚绕过影壁,入眼看到的就是黑着脸、拿着菜刀的发妻。
完了!武重下意识地就调转拐杖的方向,想跑!
他身边有两个小厮跟着的,见他这样就惊讶道:“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小的这就去请老神医。”
小厮关心焦急的声音落到王氏耳朵里,她注意到了影壁旁边的武重,立刻气势十足地喊了他的名字——“武重!”
两个小厮不明所以,眼看着平日持重的国公爷明显打了个颤儿,然后又泪水涟涟地应了一声:“哎!”
夫妻半辈子了,虽分别八载,但互相太了解了,王氏还是洞悉了他刚才想往后缩的举动,没好气地问他:“你跑啥?”
武重也不知道自己跑啥,反正看到老妻拿菜刀,他就想跑。
“娘,手里。”顾茵出声提醒,王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提着刀。
顾茵站在的近,王氏怕伤着她,并不把菜刀往她怀里塞,转身把菜刀和破盒子塞给站在另一边的沈寒春。
“我还能拿刀砍你吗?!”王氏说着话大步上前,搀起武重。
这一搀,王氏才发现武重这样瘦,手臂上的骨头都硌手!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虽不如大儿子魁梧,却也是十分壮实的。
王氏落下泪来,埋怨道:“你咋吃好住好还瘦成这样?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在王氏的设想里,武爹虽然身子差,中了风,但可是当了大官的人,怎么也该像戏文里那样把自己吃的大腹便便,再左拥右抱两个美人,过得十分风光惬意才是。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武重带着泪笑道:“我也不、不知道。”
王氏又哭,“你说话也不利索了,好像从前村东头那个二傻子。”
坝头村从前是有那么个二傻子的,二十来岁还连话说不清。
中风后的模样本就是武重的心症,日常下人们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都要发一通火的。
下人们自发自觉地缩了脖子,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没成想他们国公爷根本没发火,反而有些心虚道:“我好好、好好练练。”
夫妻俩边说话边相携着往里去,都走出去好一段了,王氏才转身招呼道:“大丫,大丫快来。”
顾茵应一声,拉上武安,另一只手往后一伸——粗粝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
想牵顾野的顾茵一阵无奈。
“小野还没回呢。”武青意解释道。
顾野在寒山镇的时候都闲不住的,到了京城他哪儿能在马车待得住?在周掌柜说准备去打听一下朝廷放售放租店铺的时候,他就跟着一道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你多大了也要我牵?”顾茵放了他的手,又无奈笑了笑,“小野这孩子也是皮过头,一刻不得闲。记得叮嘱门房,别回头不放他进来。”
“已经都说过了。”
“石榴,别忙活了。快些过来。”
顾茵又招呼了一声宋石榴,和武青意肩并肩往府里走了去。
宋石榴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正死死盯着下人们搬送行礼。
她很有丫鬟自觉的,太太和老太太都把她带到京城这样的地方来了,她可得好好办差,不让自己第一丫鬟的地位受到威胁!
看到下人们一件不落地把取走了行礼,宋石榴这才挎上自己的小包袱往大门里走。
门口除了忙碌的下人,只剩下个沈寒春。
“这位姐姐也是府里的丫鬟吧?”宋石榴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我是太太身边的石榴,以后咱们一道尽心为太太办差。”
“我不是丫鬟!”沈寒春尖叫出声。
“不是就不是呗,你叫个啥?”宋石榴被吓地往旁边站了站,道:“那你是府里的啥?”
之前一直把自己当成英国公府未来女主人的沈寒春掀了掀嘴唇,眼下却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干巴巴道:“我是照顾国公爷的。”
宋石榴没好气道:“那你不还是个丫鬟?跟我大呼小叫个啥啊!”
啥人啊,她客客气气地和她攀谈,上来就大呼小叫的,还用阴森森的眼光瞧人。
宋石榴哼一声,背上小包袱就不理她进府去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心绪急剧起伏之下,沈寒春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到了地上。
菜刀“哐啷”一声落地的同时,一道童声在她背后响起。
“你扔我娘的东西?”
“我手滑了。”沈寒春呼吸几下,忍住怒气转身。
等到看清背后站着的人,她膝头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大熙朝的烈帝,是每个宫人都敬畏如神明的存在。
他十二岁才被迎回宫里,初时被封为烈王,在宫中活动了不过三年,阖宫上下都对这位在外过了十来年的大皇子心悦诚服。
他十五岁那年,被正元帝封作太子,亲自挂帅出征,将前朝废帝斩于刀下、挫骨扬灰不算,更把前朝万余人旧部悉数处死。
如此酷烈手段,曾招致满朝文武的不满,上书要求正元帝另立储君,还有说话格外难听的,说烈太子如此心性,怎么可能是宅心仁厚的正元帝的子嗣?
那真是诛心之言,直接怀疑起烈太子的出身了。
无奈正元帝并不听那些,且他子嗣不丰,除烈太子之外,只另有二子。
二皇子体弱多病,三皇子不学无术,正元帝又独喜他,力排众议,并不把其他人作为储君备选。
好在此事过后,这位烈太子没再展现过任何暴戾的一面,朝臣们又确实信服于他,便不再有人劝谏正元帝另立太子。
又过三年,正元帝征战多年的伤痛发作出来,便传位于他。
十八岁的烈太子即位,成了烈帝。
他用了两年时间便坐稳了皇位,羽翼丰满之后,便开始清算旧账。
天下人这才知道这位烈帝昔日蔼然可亲的性格全然是伪装,真实的他,就是斩杀废帝和前朝余孽时、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昔日劝谏过正元帝废太子的臣子被他一一发落,轻则贬谪,重则罢官流放,那个怀疑他出身的文官,后头更是让他拔了舌头……
但是他也有手腕,与他不对付的,他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但也不会牵连对方的家眷。没有违逆过他的,他赏罚分明,堪称一位明君。
后头他提拔了一批寒门学子,将刚建国没多久、还百废待兴的新朝治理得不输于前朝最鼎盛风光之时。
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却又有雷霆手段的君主,上至宫廷,下至朝堂,就没有不畏惧敬重的。
也有不少臣子在犯了他的忌讳后,以年纪老迈、心智昏聩和烈帝乞求原谅。
他就画出自己幼时的画像,一幅幅展现在人前,又轻蔑笑道:“朕少时流落在外,与狗争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老大人与朕比惨,怕是比不过。”
自那些画像展出后,再没人敢以博取同情的方式来和他求情。
眼前的孩子,看着约莫五六岁,长得还不是很像正元帝,也比烈帝给自己画的、五岁时的画像看着丰腴圆润一些,但整体轮廓完全一致,眼下还有一点黑痣,沈寒春绝不会认错!
她在宫里待过一辈子,对烈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跪下后她汗出如浆,抖如筛糠。
顾野歪了歪头,嘟囔道:“你也是奇怪,掉了东西捡起来不就好了。跪什么呢?”
沈寒春一下梦回上辈子,她因为心喜武青意,不想在宫中待一辈子,就上下疏通打点,想早日离开宫廷。
没成想她这样在宫廷中蝼蚁一般的人物,却让烈帝发现了她的意图,让人把她传到身前,一边看奏折一边随口道:“你也奇怪,你既不想在宫中任职,求到朕跟前来不就好了,上下贿赂做什么呢?”
沈寒春这才知道烈帝彼时正在彻查宫闱中行贿渎职的事儿。
当时她听到这样的话,还当烈帝会赏赐她一个恩典,放她出宫。
没想到他下一句就是,“你是追随太上皇有功之人,既你不想在宫中,便去别院服侍太上皇也是一样。”
从那之后,沈寒春从宫廷医女,成了别院的医女。
虽同样是医女,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太上皇得病那也是看御医,并不用她这野路子出身的医女。
尤其是她被烈帝贬谪离宫,别院的宫人看人下菜碟,越发苛待她,以至于她还没有熬到四十岁,就得了不治之症。
“喂,我在和你说话。”顾野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
这人也太奇怪了,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他倒是不介意她跪着,跪坏了也和他没关系。可是他娘心很软的,要是让她看见了,肯定会以为他在欺负人。
沈寒春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野赶紧站起身,和身边的下人道:“你们都看到了,和我无关。”
有下人作证,旁人总不会和他娘告状吧!
下人们只知道还有位小少爷没回来,倒并不很清楚他具体的身份,但沈寒春确实是自己晕的,顾野除了和她搭了两句话什么都没做,立刻纷纷应和道:“和小少爷无关,是春姑娘自己晕过去的。”
顾野点了点头,背着双手让下人引路,也随后去寻顾茵和王氏他们。
…………
宫墙之内,昔日的义王、如今的正元帝陆守义刚散了朝。
大熙朝和遵循前朝旧例,还是五日一朝。
陆守义打仗前就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白丁,后头队伍成型了,才开始学文识字,给自己改了现在的名字,自封为义王。
但肚里墨水实在有限,他很不喜欢处理那些事儿,尤其是一些旧朝文臣,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他但凡分神一会儿,都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青意还没回来吗?”陆守义一手拿着笔,一手把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他近身的大太监并不是前朝的人,而是从前军中的一个小将,名叫钱三思。
钱三思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来岁就让家里人找了骟猪的匠人,像畜生那样被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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