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目光有实质性伤害的话,柳舒言跟在老人身后这一趟,一定被捅成了箭猪。
“小姑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帮我烧柴。”
老头子笑眯眯朝她招手,柳舒言迟疑了片刻,还是认命地上前。为了省事,她偷偷捏了张下品火符扔进了灶里,然后装作生了火的样子,随手往里头塞了几块大木头。
“怎么能烧干锅呢?你要打水加进去。”
柳舒言伸手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我打?”
“难道要我来?”老人驼着背,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然后拿余光瞄她。
柳舒言:“……我想起定了的一桌席面还没吃完,我们下次再约。”
说罢了,她提剑要走。然不等她出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脑袋从门边探出,对她虎视眈眈,似乎她敢迈出一步就犯了滔天大罪。
柳舒言无奈地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至于吗?
老头子咳了一声,朝她眨眨眼:“逸春,回去吧,干嘛吓唬人家小姑娘呢?”
几个老头子又瞪了她一眼,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舒言耸耸肩,走到水缸边上,盛了几瓢水倒进了锅里,尔后抱剑问道:“您老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帮忙和面。”老头子还是那副耐心的口吻。
柳舒言都气笑了,把袖子撸到肘弯处打了个结:“找您做一碗面可真省事儿啊,我得自己烧水,自己和面拉条,还需要您做什么?”
“我教导你,引导你,最后完成一碗面。”他笑着说。
所以,想吃还得靠自己。
幸好之前接了煤球的【烹饪】任务,已经千锤百炼,是个熟练度达3的强人了。
柳舒言翻出了面粉和小盆,又打水一瓢水待用,正待下手时,老人走到她身旁问道:“戴着面具不碍事吗?”
“倒也还好。”她侧头想了想,还是伸手把面具取下丢回储物袋里。
小姑娘皮肤白皙,是健康的白,整个人看起来活力十足,微表情也十分丰富。不知加多少水时,眉头会微微蹙起;想到一点点加水试探时,嘴角不经意上扬,桃花眸里盛满了光华。水加多了,面揉不起来就洒点面粉;面太硬了,就再洒水。还会时不时借着揉面摁几个指印玩。
一个简单的揉面,她一个人都能玩出花儿来。即使开始时不情不愿,后面也能寻得到乐趣,沉浸在其中。
老人看着看着,再忍不下去,赶紧侧过身来仰起头。
“宿主,面团越揉越厚了,你还得留时间醒面。”系统提醒道。
“对喔。”柳舒言赶紧停手,再揉下去,整个书院今晚都得一起吃面了,“我好了,面也得我扯吗?”
没听见老人回答,她只能蹦到他面前伸手晃了晃。
柏经义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她的手。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纤纤玉手,也不是一个文士的手。指节修长,但粗糙,即使沾了面粉团,也能看出有不少细碎的伤疤。
“我来。”他垂目,也学着她那般把袖子绑起,只是动作略显笨拙,远没有她的利落好看。
柳舒言立刻高兴地撒手,赶紧让出位置来。
“球球,一届儒修大能竟然擅长拉面耶。”她在识海里鼓掌。一人一球都选了个好位置,正打算兴致勃勃地围观。没想到柏经义摘出一团面,刚要拉就直接扯断了。
“……”
“……”
似乎老头子自己也不信邪,他把面团黏回去,又扯了一团新的,然而又是直接拉断。他不好意思地侧过头,正正对上了小姑娘怀疑控诉的眼神:就这?
就这技术还答应给她做面糊?
若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她都要掀桌了!
柏经义轻咳了一声:“我再试试?”
眼见他罪恶的老手再度伸向面团,柳舒言赶紧拉住他:“我们吃刀削面吧。”
看他那双尊贵纤弱的手,柳舒言着重强调:“我来。”
小姑娘气鼓鼓地把剩余的面团揉起,从刀架上选了把小刀。看她揉面不行,刀倒是握得挺稳的,均匀的面片一片片落进了沸水里,就算严苛如苏逸春在此都挑不出毛病。
实在是赏心悦目。
老头子退到一边,端来了两个碗。
最后一老一少两只站在灶旁,看着两碗白乎乎的不知是面还是糊的东西,谁也没敢先下筷。
“您先。我一向尊老爱幼,您不动,我不敢动。”柳舒言赶紧推辞道。
柏经义看了她一眼,倒真也上前动筷了,只好半天了才勉强挑起一坨放进嘴里,然后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舒言心一横,也端起碗,夹了一筷子,就……还好吧,面粉的味道,连盐都没放,失策了。
“怎么想到要吃面糊糊的?”柏经义又挑了一坨放进嘴里。
“因为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柳舒言也动了筷,不急不慢地开口,“我爹爹曾告诉我,他在一个人家里吃过世上最好吃的面糊糊,即使后面有机会尝到山珍海味,也仍觉得不及它半点。我就一直很好奇,这到底得有多好吃呢?”
“这些年,我也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特色美食。有一掷千金的,也有街边商贩剩了卖不完的赠品。煎的炸的炖的,甚至我自己做的。有好吃的,也有难吃的。”她又夹了一口,还是觉得没味道,“但没有能让我记上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
筷子磕在了碗壁,发出了清脆的鸣响。柏经义侧头看着身边嘴角含笑,眼底苍茫的姑娘,垂眸道:“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很多年前,时逢年节,蓬门户内有个小书生,新婚妻子回了娘家尚未归来,家中的仆妇也告了假。他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张点门户,方打算贴对联时,一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就倒在了他门前。”
“这是碰瓷啊。”柳舒言叹道,“您有把他送官吗?”
“如果送了就没之后的事了。”柏经义被她逗笑了,老头子看着手中的碗,“把年轻人救醒后,书生才知道他是个可怜人啊,身为世家庶子因才华出众而被嫡兄嫉妒,在高堂过世后就被扫地出门,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才不幸昏倒在我门前。”
“您这都信他啊?我瞧他就是欺您面善,故意的。”柳舒言摇头。
“我一个穷书生,又有何怕人惦记的呢?”柏经义目光柔和,“乐山兄的才华确实百里挑一犹不及,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时他饿了两天,我也饿了一天,外面的店铺也都歇业了,我们寻遍了灶房只有仆妇临走前捏剩的一些面条。”
“他负责烧柴,我就来下面条。霍霍了半天,总算弄出了一份能吃的面糊,够两人吃个半饱。”
“那好吃吗?”柳舒言侧头。
“跟这份差不了太多。”柏经义摇头。
两人说话间,倒是不知不觉把面糊都吃完了。
“回忆果然是会骗人。”柳舒言放下碗,顺带把灶台的火熄了。她回过头,看向老人,扬起笑容:“很感谢您当年的帮助。”
当年的一碗面,现在的一碗面。
柏经义深深地看着她,眼眶已然发红:“这些年……你过得怎样了?”
“如您所见,我过得很好。”柳舒言见他身躯微颤,赶紧上前扶住,“您可悠着点,别大悲大喜导致身体出问题,否则以后我都不敢来文沧城了。”
柏经义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她拍开:“你这脾性比你爹你哥都要跳脱,你娘也是个温婉的人,倒是不知道像了谁。”
“柏老还认识我娘和哥哥啊?”柳舒言惊讶道。
“呵,他提过面糊,就没提过与我一同读书之事?”老头子把碗搁了,“你爹娘曾经与我做过邻居,你娘还和我娘子是手帕交。后来他去考官了,而我创办了书院。你哥哥……也曾在这里就读过。孙教习还是他的师父来着。”
老头子顿了顿,还是抑制不住伤感,只是很快掩盖了过去,“你如果有空的话,就去我家坐坐。我娘子见到你,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柳舒言没有不从的。
柏经义仔细打量她:“看你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是去修仙了?若不是你跟你爹长得太像,我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那我爹爹定然是个美男子无疑了。”柳舒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退后了一步,执剑抱拳朝他正式一礼,“剑宗柳舒言,见过柏老。”
这一刻,她如一把长剑,锐气不掩,仿若可破天日——如果她下一息,没偷偷朝他挤眼的话。
真是个小姑娘没错了。即使曾经历过风雨了,仍能天真烂漫,心向暖阳。
“是剑宗啊。你怎么就去学剑呢?”老头子痛惜扼腕,“你这天赋不跟我学画是暴殄天物。要不你再拜我为师,剑宗那头我去替你出面。”
系统也在这时候冒出来,“宿主,你要更换职业目标吗?目前仅有一次更替机会,请谨慎决定~”
“不了。”柳舒言没有迟疑,同时拒绝。她把剑扛剑肩上给他转了个圈圈,“您看,我喜欢剑,也喜欢我的师父,喜欢我的师门。当然,我也发现其实我挺喜欢书画的。”
“不过要留在这里学习就免了,我现在还静不下心,留下来也只会气人。您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书院里的教习。”柳舒言在老头子想说话之前赶紧开口,“但柏老可以给我几张您的字帖,我一定好好练字。”
老头子蹙眉看着她,算是清楚了:“你不是专程来文沧城的?”
“受人所托,过路一程。”她老实地点头,“不过相逢即是缘嘛,我们要珍惜这段缘分,生气就不值当了。”
柏经义哼了一声,被她狗到了,甩袖背转过身来。
柳舒言连忙转到他面前,拉住他袖子,笑得十分灿烂:“柏老能跟我说说我爹爹的事吗?”
一个在生气,一个在追。
“诶,不行吗?我娘,我大哥的事也行啊……”
“太久了,我都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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