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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再过一阵子,到了九月中旬。
方希肩上的创伤已然开始愈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当然,他还是出不了院门的。
方希的病房是单独的私人间,防护保障,服务到位,且价格死贵,一天下来,几百本典藏版铜钵柳就这么蒸发了......
方希说过,其实没必要给自己整这么一个贵宾级房间,价格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对林叔来说,这些钱也就洒洒水。
——关键是,这种至尊级病房,一般都是给睁眼看天、闭眼数命的重症患者准备的,什么时候,等你眼睛一闭不睁,那边火葬场的车就过来了,服务周到得你骨头都留不下一块,有需要的话,还有精致便携式骨灰盒,保证顾客化成灰都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住院费有林叔兜底,倒是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但这种心情吧,跟狗是一样的,长时间卧在一个地方,就总想出去溜达一圈撒撒欢......
所以,这段时间,有时间的话,方希便会在各个病房间溜达——这是他跟护士奶奶卖乖才得来的特权,老人家,对这些小孩子、尤其是听话的小孩子,都是很宠溺的。
比起外界的交际场,医院里的交际其实简单得多。
“我有病。”
“哟,真巧,我也有。”
——进一个房间,不论年龄、性别、国籍,只要看到对方身上的绷带和病服,这亲切感骤然就出现了......
确认过眼神,都是有病的人。
有仁王降临加成,我们的方大少爷不论在哪都能混得开,不出半月的时间,他就成了这所医院最受欢迎的仔......
最近几天,方希都在这家病房待着。
这家病房是方希前几日才发现了的,里面只有一个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留着短发,穿着白色的病服,身体消瘦,嘴唇发紫。
方希第一次见到时,她直直望着天花板,听到有人进来,眼神微微撇过来,空洞无神,死了一般。
听院里的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父亲前几年心脏病死掉了,母亲消沉了一两年,刚刚适应,却发现女儿竟也有这种近乎无解的遗传性疾病,恰好还错过了最佳治疗期,雪上加霜。
话虽如此,病却不能不治,父亲弥留下的,还有些财产,母亲咬咬牙,送到了这家最好的医院。可治病这事,从来都是无底洞,住院保养都是一个大数字,观察一段时间,连手术的费用也凑不起了。
虽说母亲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这个小姑娘很成熟,成熟到...没有被这个谎言骗过去。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也许会有苦尽甘来,但多少人都倒在了雪上加霜的道路上。
于是方希最近便常在这里陪着她。
“初次见面,我叫方希,是个超能力者...如你所见,大家都是病人,我想我们会很有共同语言......”
“...楚舒窈。”她顿了许久,“一个快死掉的人。”
“舒窈纠兮,芳心悄兮,出自《陈风·月初》,很美的名字,出自一首很美的词。”方希笑道,“这词描写了一个月光下的美丽女子,其仪容姣好,步摇轻盈,给你取名字的人,大概是希望你能像这首词里的女子一样。”
楚舒窈微微歪过头来,“这是花五块钱在自动取名机里取的。”
空气,陷入了沉默......
方希的笑容微微一僵,对面的女孩嘴角却勾了起来,那眸中,浮起很浅很浅的笑意,淡如水波荡漾,随后便平息下来。
方希也没尴尬,以他的脸皮厚度,这点小挫折,洒洒水了......所以,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能力么?”
那女孩的目光偏转过来少许,其神情,似是在看还未长大的孩子。
“不信。”
“我就有。”
那女孩停顿半秒,重复一遍,“不信。”
方希却没搭理他,自顾自道,“我的超能力是,能看到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能见一个人几次。”
楚舒窈似是白了一眼,也没说话,看她那神情,大抵是不会认真听的了。
“比如我的朋友有一天跟我告别,说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时候,我看到他头上顶了个零的数字,于是这时候我就会很伤心,他可能死掉了,或者真的去了个很远的地方,不论如何,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还笑着对我说怎么啦怎么这幅表情?以后还会再见的啊?”
“再比如,我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的头上顶着一个很大的数字,这时候,我就会整理一下仪容,捋捋头发,摆弄一下衣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上
前拦住对方,说‘我们可能会很合得来哦’。”
方希说话,是很有技巧的,他毫不急躁,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仿若侵染了情绪......演讲有演讲的说话方式,单独对话也有单独对话的方式,他此时,用的便是后者,娓娓道来,似是在讲一个美好的故事。
所以,不知不觉的,楚舒窈便将注意力投了过来。
“如果哪天,我看到所有人头上的数字都变成了零,就说明我快死去了......那么,我会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躺在那里,给自己留下最后一段时间,去思考、回忆我所经历过的美好,回忆一切值得我去再回味一遍的记忆...然后,静静等待生命的终结。”
“那我们还能再见多少次?”楚舒窈脱口而出。
方希的眼中,闪过微微得意的笑,其意味,应当是早早便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了。
但他并没有直接开口。
在楚舒窈的视线内,夏日的阳光中,他伸手捋了下因为长时间没剪从而显得有些长的头发,之后,那手落下来,打理了一番衣领——尽管,白色的病服也没什么好打理的。
接着,方希似是参加什么仪式一般,咧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
“——我们可能会很合得来哦,楚舒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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