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强烈的悲伤让孙恨竹第一次意识到,她对父亲是多么的依赖。
之前那么多年,她对父亲的态度一直很冷漠,把母亲的离开怪罪到父亲的头上,她对父亲谈不上父女间的感情,更多的是无声的恨。
在工作上,两个人都致力于兵工厂的研究,虽然交集很多,但一直都是公事公办,她不认可自己的这位父亲,父亲对她也是苛刻的。
矛盾的愈来愈深,她甚至曾经也想过,即便某一天失去了孙庆才这个她应该喊一声爸的男人,她大抵也只会微微悲伤,甚至连悲伤都没有吧。
然而此刻……
她哭肿了双眼。
当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眼前的视野模糊,模糊之后又开始扭曲。
悲伤欲绝的内心,怎会在乎如此的变化?
小屋里的邪性、压抑,这些对于孙恨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什么也不怕了,哪怕这个邪性的小屋,下一秒就能拿了她的命。
不怕!
扭曲的场景中,忽然间出现了奇异的景象,周围明明是一片昏暗,可这小屋里忽然间就充满了阳光,那大片的阳光仿佛不是从外面照进来的,小屋里的每一面墙上,都如同那会发光的镜子一般。
而地下,父亲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孙恨竹焦急起来,一边喊着爸,一边开始四下寻找起来,她匆忙地站起了身,脚底下却仿佛才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下头再一看,脚底下的是一朵朵荡漾而开的水花儿,泛着阵阵跌宕的涟漪。
一条又黑又大的鱼在脚底下游走着,她的心中一惊,这是幻象?
咬破舌尖,就能从幻象中清醒过来,可当孙恨竹准备咬破舌尖地一刹那,迎面父亲忽然走了,他穿着最帅气的衣服,这衣服是他当初结婚时候的新郎服。
“爸……”
孙恨竹本来就哭肿的眼眶,这一刻更是噙满了泪光,泪水汹涌而下。
“恨竹,爸没事的,只是去一个向往的地方,你不用为我悲伤,我之所以选择了死亡,是不想看到你被孙家的人要挟,手足相残、同根相煎,孙家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亮节,你也不必再留恋了。
孙轩尚且年幼,他是你的亲弟弟,我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他而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优秀不好,出类拔萃容易招人妒忌,孙家的这些人逼你嫁给藏家、西家的人,听爸的一句劝,人生不过是苦短一场,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这种事,千万不要做一辈子啊。
离开孙家,离开孙家,离开孙家……”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爸,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们的研究还没有完成,我们可以更伟大的,爸!”
孙恨竹伸出手想要拉住即将消失的父亲,可她的手从父亲的身上穿了过去。
眼前的幻象随着父亲身影的消失不见了,小屋又变成了那个冷冰冰、令人压抑的小屋,父亲的尸体横在地上,他那睁大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是为了你才选择自尽的。”冰冷的声音忽然在小屋里响起,说不出的阴森。
孙恨竹猛地回过头,“谁?”
一身黑衣的韩小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刚刚就站在黑暗中,进来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
“我是奉了昆哥的命令来保护你的,你如果想要离开,我随时可以帮你。”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进来前不久,不想看着你被威胁,就想着把你父亲给救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救?”
“我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收在了,只看到了这一份血书,留给你的。”
——吾女恨竹,天之骄也,只有我选择了死亡,你才能开启新的人生,离开孙家,寻找你自己的幸福,爸爸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还有,照顾弟弟。
孙恨竹看完这一封用血留下来的遗书,她哭的声音更大声了,片刻后低声问韩小袄:“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可我弟弟怎么办?”
“呵,我带着弟弟回来,本来是想着不让孙家人为难父亲,可得到的却是父亲的死讯,父亲是被他们逼死的,这些个毫无亲情可言的禽兽!”
韩小袄:“带走你弟弟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需要你配合我。”她凑到孙恨竹的耳边,声音压低地说了一番。
孙恨竹听完之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着小屋的门口就走了过去,冲着等候在外面的孙杨鸣等人大声地道:“我父亲去世了,马上把孙轩请过来,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你们如果不答应,我就立刻撞死在这面墙上……”
孙轩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大厅里的孙庆云等人同样呆住。
大厅里的孙家小辈,上前拦住就要跑出门外的孙轩,被孙庆云一个眼神儿给瞪了回去。
“小轩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和你姐姐都节哀,快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
孙轩的眼泪早已经流了下来,他瞪着孙庆云,又看向了现场的其他人,咬着牙道:“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人逼死了我爸,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孙轩一把撞开了孙庆云,声音中更是充满戾气,“滚开,你这个杀人凶手!”
厅中,所有人从离去的孙轩身上收回目光,看向面色出现一丝阴沉复杂的孙庆云。
“大哥!”
孙淑芬站了起来,来到孙庆云的身边,脸上是那隐藏不住的担忧。
孙淑凤以及孙家的老二孙庆飞,这时也都看了过来。
其余的孙家人等,也是如此。
孙庆才死了。
这对于孙家来说意味着什么,绝对不是死去一个人那么简单。
孙家的兵工厂,能有今日的辉煌至少有一半是出自孙庆才之手,现在这个孙家兵工厂的总工程师身亡了,其打击与孙家的靠山孙天穹离世的重要性相差无几。
而孙家兵工厂辉煌的另一半,则是来自于天之骄女孙恨竹,孙庆云因孙家而死,孙恨竹必然会寒了心,那么以后孙家的兵工厂前途几何,必定是一片黑暗。
孙淑芬在担心,孙家如果没有了兵工厂的仰仗,在藏西连个屁都不是,她在藏家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如果孙家彻底垮了,更别指望藏家上下会给她好脸色,她那个终日在外面包养女人的丈夫,更不会跟她再多说一句话。
她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与担心,豪门之中衣食无忧,可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有她自己的内心清楚。
孙淑凤也在担心,她在西家的地位,绝对不比姐姐在藏家高出多少,即便是好上一些也是有限,她的担心也和姐姐一样,人前贵妇,可背地里却是受尽了冷落。
孙家的老二孙庆飞向来不太说话,但这一刻他也是坐立不住了,眉头皱起,想要冲孙庆云说什么,眼神中明显带着一股子埋怨,之前孙庆云提议要用孙庆才来要挟孙恨竹的时候,他就站出来反对,可孙庆云一意孤行,再加上孙家的其他人支持,才把孙庆才关进了小屋。
孙庆飞走出了门外,奔着后院的小屋便急匆匆而去,他的长子孙国涛紧随其后,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爸,你这么急干什么?”
孙庆飞头也不回地道:“恨竹不能再出事,否则我们孙家就彻底完了!”
孙国涛不解:“恨竹能出什么事,她总不能学四叔寻短见……”话音未等落罢,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惊骇之色,半是自言自语地道:“恨竹的性格向来刚硬,悲伤怨怒之下冲晕了头,真有可能寻了短见!”
孙国涛的步伐也跟着加快了,孙家的这些纨绔富二代,虽然没什么但的本事,但还不至于没有脑子。
——厅中。
孙庆云的脸上强作镇定,笑着向藏辉生和西昌星道:“两位公子,我们孙家发生了点意外,让你们见笑了,恨竹这边怕是不能马上答复两位公子,要不等改日恨竹的情绪稳定,我再亲自登门相告?”
本来就没什么底气的孙庆云,这一下子更没底气了,明明只是藏家、西家的小辈,他只能奉为座上宾。
藏辉生冷着脸道:“孙伯父,你简直是好心性啊,亲弟弟去世了,还能这么言谈自如,这份心性还真是值得晚辈学习。”
孙恨竹若是嫁入藏家,那死去的孙庆才就是他的老丈人,老丈人死了,对方却是无动于衷,甚至确切地说就是被孙庆云给逼死的。
西昌星冷笑了一声道:“辉生兄,孙家人情寡淡,那孙恨竹即便是天之骄女,我此刻也没了兴趣,你自己留下,我还是回家喝酒去了。”
西昌星说完,大步向外面走去。
“昌星少爷!”
孙庆云赶紧上前追逐。
“喝酒?我们就算意见不合,存在竞争关系,喝酒这种事既然碰上了,怎么也不能你一个人独享吧,等等我!”藏辉生也跟着出去了。
孙庆云愣在原地,彻底傻了眼。
后院的小屋外,聚集了一群人,孙家的上上下下几乎都被惊动了。
孙庆飞来到此处,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孙轩呢?”
马上有人汇报:“已经进去了。”
孙庆飞暂时沉住气,在外面来回踱步,试探着走到门口,冲里面道:“恨竹,小轩,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不要太过悲伤了,你父亲尸骨未寒,不宜放在这件小屋里,二伯马上进来帮你们把父亲抬出来。”
门后无人响应,门外众人屏气凝神。
又过了片刻,孙庆飞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对,太不对了,门后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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