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狸子的顾忌,已经大可不必了。
因为,纠云寨的大小掌盘们,正在遭遇更为严重的危机。
大堂的两侧靠墙处,站着两队孩儿兵,他们手中擎着两排明晃晃的火把。已经是下半夜了,愈发冷爽的夜风从大门、巷道、天井各个地方肆无忌惮地灌进来,拽扯得他们手上的火把忽啦啦作响。
大堂上,除了少数几个还沉得住气,大部分掌盘当家的,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先是踱来踱去,渐渐地转圈儿的范围,就拓展到了下个厅堂。
这一次来冷水坑,无疑是一着妙棋。
一方面是,完美地避开与靖卫团硬碰硬,另一方面是,骆家囤积了更多的粮钱、牛马、猪羊、鸡狗,囤积了不少弹药武器。
从俘虏口中得知,这其中有一些武器弹药,是骆家父子花了大价钱,从国内外各种渠道搞到的。
这其中只有小部分枪械,给骆绍瑜的随身卫队配发了。其中的一些收藏级别的武器,是骆家父子自己把玩,以及拿来交好各级官吏的。自然不可能给普通的团丁派发。
因为,靖卫团团丁虽说是骆绍瑜的麾下,但明面上还是隶属于国民政府地方民团序列,所以,这些团丁们,基本装配还是上头派发下来的快枪。
骆家是一只肥羊。
只是,现如今纠云寨,本钱实在太小。小得随便那条小河小沟里,都有淹死的可能。
纠云寨远道而来,利在速战速决。
眼下进攻受挫,久久没有能定乾坤的进展,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越不利。
要是骆绍瑜得知了音讯,率靖卫团回援,那纠云寨就很可能落入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一个闹不好,纠云寨的这点儿人马,就可能会交待在这冷水坑里。
十八排有也过风光无限的时候。
那是在赣南的时候,守着狐岭径,天天看马帮过境,大伙儿也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最鼎盛的时候,十八排近一千条人枪,连赣南剿总都很是要给几分颜面。
这样的好日子,自从被骆屠户的靖卫团盯上了以后,就结束了。弟兄们的日子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到了如今,被逼上绝路的纠云寨,本已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去攻打汤湖圩的靖卫所。最后,就算不能救出被关押在靖卫所里的兄弟,也可以跟兄弟们死在一起。
当年,众人斩鸡头,饮血酒,在关帝岳王面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的,大家死在一块,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归宿。
但是,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够愚蠢的主意。如果真的去打靖卫所,最高兴的应该是骆屠户。
嗯,这就是谢先生说的:亲者痛,仇者快。
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定还有更好点的办法,别急。容我想想。当时,谢先生这样拿桥装逼。
当时,谢先生说他的办法,最少也值上百条人命,算得上妙计了。
说只有答应他的充分条件,他才会将这条妙计献出来。
当时,大小掌盘们别无选择,于是,便让谢先生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不得虐待杀害投降的俘虏,那怕他曾在战场上伤害过我们。
二、保护妇女儿童,不得凌辱女人,不得杀害孩童。
三、采用谢先生计策而取得胜利,必须向谢先生支付1%的战利品,以作酬劳(这一条雁过拔毛的建议,是从牛二身上获得的灵感,既然干了活,也没比人家干得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将酬劳的事提出来?)。
当谢先生终于将办法和计划说出来,大小掌盘们又是佩服,又是后悔。
这么简单的计策,竟然要了这么高的价钱。
现在,只怕又到谢先生拿桥装逼的时候了。
谢先生说过,大有大的打法,小有小的打法。又曾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眼下,纠云寨进攻骆家受挫,久久没能获得突破性的进展,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
唉,想不透,还是不想了吧。
也不晓得这一次,那谢先生又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骆家是肥羊儿,但也是块硬骨头,哪怕你啃得满嘴油、满嘴肉,但骨头就是骨头,无法硬啃。
本钱单薄的纠云寨,现在比什么时候都需要谢先生的建议。
这一次,他又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呢?
就在纠云寨的大小掌盘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似的,团团打转时,他们翘首以盼的谢先生久久未至,另一场极其要命的危险却悄然来临。
一个站在北墙下的、擎着火把孩儿兵,最先发现了不正常。
他无意间瞥见大堂上的镂花窗后,有人影晃动。
这孩儿兵知道那里本不该有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大声禀报,说镂花窗后有人。
只是,已经迟了。
就见那窗后倏地伸出四支花机关,对着满堂的当家掌盘们,像狂风扫落叶一样,开始了扫射。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玉面鼠身手过人,当身后镂花上倏爆出响声,他就势滑倒在地,闪电般抽出双枪,闪电般转身,闪电般反击。
镂花窗后响起惨叫,接着喷出了火雨。
满堂惨叫,玉面鼠冒着被击中的危险,直接打空了两支枪的弹仓,堂上众人反应过来,也迅速反击。然而,镂花木窗后,传来一阵脚步纷沓,偷袭者并不恋战,他们已经在遇袭者大规模反击之前,就已迅速远遁而去。
这种打了就走的袭击方式,让堂中众人恨得直咬牙。
大堂上,横七竖八,尸横遍地。
玉面鼠数了下,火把兵死了四五个,掌盘当家的死了三个,其他堂上众人,也几乎人人带伤。
仗打到现在,打成这样,玉面鼠愈发地心急如焚,他几乎吼叫着,让列在墙边的几个火把兵快点干活,并连派了几拨人,去请谢定钲和俏掌盘,再三嘱托,务必请他们快快前来。
……
敌情的变化,让一切东西都变得容易了。
只要能救纠云寨,谢先生要是喜欢拿桥,那就让你拿,要是喜欢装逼,那就让你装。
在疤狸子传达了迟来的命令后不久,又有几拨传令兵找到了谢宇钲和俏飞燕,向他们传达了掌盘当家的恳切请求。
两人一听,知道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便率着一帮人浩浩荡荡转出花厅,走上游廊……刚刚走过一处偏院,突然侧面房门砰的一声响,从里面摔出一个人来。
房门是从里向外被撞开的,啪的一声,这个士绅打扮的中年男人便从房里摔出,看那样子,是一股大力踹在他的背后,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门坎上,竟然就此一动不动。
涔涔的鲜血从他口鼻成串成串地滴下,顷刻间就在地面形成了一洼殷红的豆腐脑儿。
俏飞燕不由得大惊失色,眼角余光连忙急瞟,注意着身边谢宇钲的举动。
驻守这个偏院的,是六排的一队人马。
来冷水坑前,这六排编入了十六排,由俏飞燕兄妹接管。
现在,见了俏飞燕,这些土匪们一个个脸有惊慌之色,俏飞燕深知六排向来散漫惯了,每次下山办事,总要惹出一点事端出来。此时见他们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侧面房里又摔出一个中年士绅,立时便晓得这六排人马,肯定又做下好事来。
果然,那房内正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听那声音相当稚嫩。与此相伴的,是一阵阵猥琐的淫笑。
作为女人,她向来对此类丑事深恶痛绝。
但寨子里龙蛇混杂,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收效甚微。
这时,她旁边的谢宇钲停下了脚步,一直在他手里转铁胆一样转着的两枚铁菠萝,也顿时停了。
就见他手腕一翻,两枚铁菠萝就送入兜里。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倏地一下子脸色铁青,暗叫要糟。
“住手!全给我住手!”俏飞燕连忙大声喝止,大步上前,想要抢在前头,但谢宇钲已经迈步向那房门走去。
情急之下,慌得俏飞燕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拽住谢宇钲的袖子,恳求地望着他:“鱼儿,掌盘阿哥们还在等着你出主意呢,可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你、你先去,我马上…将这事儿,料理妥当!一、一定不让你失望!”
可这一回,谢宇钲没有答话,只冷冷抬眼瞄了她一眼,拔开了她的手,手中的花机关一横,向身后的小分队发出了指令:“都跟我来!”说着,疾步上前。
“住手!房内六排的,马上住手!立马出来见我!”俏飞燕连忙对屋内大喊。
可是,又哪里还来得及?
大步流星的谢宇钲来到门口,看见几个土匪,将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丢在八仙桌上,凶神恶煞地扒扯她的衣衫。
这少女也就十二三岁,此时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呆若木鸡,好像神龕前献祭的牲禽。
旁边有一个衣饰雍容的妇人,一个十六七岁的白净瘦弱少年,许是那少女的母亲和兄长,此时两人头脸上已有不少血迹,但仍奋不顾身地与几个土匪撕打,试图救出那个少女。
“住手!住手!!”
俏飞燕怒吼频频,可房内的土匪听若未闻。两个土匪显是嫌那妇人和少年碍事,在又一次推开他们后,其中一人拽过那少年的衣领,右手腕儿一翻,亮出一柄匕首,高高扬起,便要扎下。
另一个家伙神情猥琐,他则揪着那名母亲样的妇人头发,直往墙上撞去。
说时迟,这时快。谢宇钲手中花机关陡然喷出怒火。
啾啾,啾啾啾,这一回,他打得很准。
标准的短点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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