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宇钲脸上似笑非笑,她说着说着,声音不免稍稍高了些:“不过,像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就是把我们当作土匪么?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可是土匪耶……”
她一番话未说完,面前的谢宇钲突然哼了一声,叫起好来:
“好,不愧是名满罗霄的俏大掌盘。敢做敢当。既然俏掌盘都是这个态度,那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儿,谢宇钲脸上神情开始恢复正常。俏飞燕知道他心有不甘,但好歹目前这关,自己总算是糊弄过了。于是,她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落了地。
不料,这时候谢宇钲忽然笑了笑:
“俗话说,没规矩,不成方圆。本来,我见纠云寨诸位,都是逼上梁山的好汉。几位掌盘,更是英雄了得……”
俏飞燕听到这儿,直觉不妙,一双水汪汪的明眸霎也不敢霎一下,只脉脉盯着他那俊朗的面目,极力捕捉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化,耳朵也恨不得竖起,生怕漏掉他半个字。
此时,就见谢宇钲长吁了一口气,语气落寞:
“在下不才……承蒙诸位英雄见爱,本以为可以尽点绵薄之力,帮上点小忙,让纠云寨从此少受些骆屠户的气……,所以,便跟大家商量,立了点规矩。但今日看来,这是我错了……不过也好,从此我又可以乐得逍遥自在了,天下之大,随处去得。哈哈……俏掌盘,诸位,感谢寨子里这两天的盛情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谢宇钲说着,抱拳团团一礼,转身越众而出,大踏步便往外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俏飞燕娇颜雪靥上一阵红一阵白,皓腕纤纤的素手不由自主地伸出,似要去拉住他,但伸到半途,又硬生生停住。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厅堂里面,只余火把哔剥作响,忽明忽暗的光亮照上各人面颊,熤熤生辉。
这让转身离去的谢宇钲有些恍惚,错觉自己是处身于一部民国年间的影视剧里:眼前的群像活灵活现,但又陌生非常,跟自己仿若隔世,又好似天涯咫尺……暗夜的深宅大院里,到处黑魆魆的,陈腐的年月气息,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直让他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吐胸中浊臆。
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
当年写下这两句话的那人,跟此时自己的心境,又有几分相似呢。
谢宇钲心里,忽然如释重负。
罢了,不如归去。
众目睽睽,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谢宇钲没走上两步,忽尔长衫被人牵动,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期期艾艾:
“谢、谢……队、队长,你……不要我们啦?”
不用回头,谢宇钲也听出,是自己指定的那个私人弹药助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由于营养不良,整个人面黄肌瘦,只有那对眼睛灵动得很,特别讨人喜欢。
谢宇钲停了停,这时身后数人围上前来,几个梭镖少年直接拽住衣衫袖角,三个壮年土匪拦在身前,几个持快枪的妇女大姐们,站得稍开些,但也在外围,和大家一起,殷切地相劝:
“队、队长,你不能走啊……”
“对呀,谢队长,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呀……”
“我、我们,从来没打过……像今天这么舒心的仗……你还得带我们继续打。可不能走哇。”
“队长,你要走了,那骆屠户就高兴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和强悍的战斗力。
听着这些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队友,此时话语中流露出来的难舍之情,谢宇钲心下也不由有些喟叹。他慢慢转过身,火光下他勉强地笑了笑:“大伙儿听我说,没事儿的。你们哪,就跟着俏掌盘一起,就像刚才那样打,大家伙同心协心,谁也别做孬种,能打好的。”
“这一回,大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冷水坑办事,一定得把事情办好啰。我呢,就提前先走一会儿,去办点儿私人的事儿。各位兄弟,我们大家……后会有期。”
“姓谢的!你别欺人太甚!”
就在这当儿,俏飞燕悦耳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只听她娇弱无力地叱道,“我、我错了,我来扛。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暂容我些时候,以便多做些事情,不过,做错了事,就得受到惩罚……我、我先付点利息。”
幽幽闪烁的火光下,只见她擎出一枚匕首,在众人惊呼声中,倏地就往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
这一出变故,大出众人意料。附近众人救护不及,纷纷惊叫着,向她抢去:“俏掌盘,俏掌盘。”
先前那几个巧言令色的土匪,也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自房内抢出,悲嚎起来:
“哎呀,俏掌盘,你这是何苦呀……这都是我们的错呀!啊~嗬嗬~哇~”
“姓谢的,这够不够?”她推开众人,直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傲然挺立,好看的嘴角紧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儿,目光灼灼,只盯着几步外的谢宇钲。
火光忽明忽暗,小巧的匕首钉在她颀长的腿面儿,金属柄儿闪着夺目的暗芒。
众人看看谢宇钲,又看看她,哀慼之意显露无遗。
那几个土匪,本来同仇敌忾,对谢宇钲怒目而视,但这当儿见俏飞燕这架式,一下子全没了主张,先是困惑地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几人心头终于一下子变得雪亮……几人踉跄地扑过来,咚的一声,就跪在谢宇钲面前,捣蒜般磕起头来,直磕得青砖地面咚咚有声,磕得人心里发瘆。
“谢先生,是我们错了,你就饶了俏掌盘罢……”
“我、我们任打任罚,三刀六洞,死而无怨。”
……
谢宇钲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目光急瞥,见她那匕首扎得颇深,不由陡然一惊。此刻,她没心没肺扎了自己一刀,还犹自发狠。这任侠任性的样子,让他也不禁心头发憷,忙向众人打手势,喊道:“拦住,快拦住!”
“不用了!这一刀,已经够疼了!我也不敢再扎!”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就见她柳眉微蹙,一瘸一崴地越众而出,来到谢宇钲面前,一对点漆般的眸子,盈盈秋水间脉脉不得语地望着他,挺翘的琼鼻显出几分倔强,闪着珍珠般光泽的娇艳脸庞上,隐隐可见几抹无奈、几抹哀伤、几抹悲慼。
“就因为你一句话,大伙儿就兴师动众,走这么远的路,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犄角旮旯里,打生打死,你倒好,稍不顺心,就甩手走人,你……”
俏飞燕说到这儿,顿了顿,下巴扬起,轻哼一声,纤手伸出,娇弱无力地拽上他胸前衣衫,扯着捶了捶,大眼睛里秋波漾起,傲世神颜上似有无尽的哀切,“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还有没有良心……啊……哎哟,疼死我啦……”
她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向谢宇钲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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