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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残骥伏枢(1 / 1)

花圃里的几树桃李,在阳光下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间,点缀着青色果实,与枝叶混为一色,不留意的话,都分辨不出来。

繁星般的小花儿,在树下的花圃里轻轻摇曳,兀自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谢宇钲是原地转身的。

石屋内,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朱得水,正微微仰着头颅,目光平静如水,直望过来。

谢宇钲惊讶地发现,当目光越过花圃上方,直达那石屋门内时,视线恰好从一棵树的枝叶间穿过。

而石屋里的囚徒两腿已废,移动不便。

这也就是说,刚才那枚银元的飞行轨迹,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少很少。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朱爷是玩刀的,我这刚好有一柄小刀儿,还请朱爷鉴定一下。”谢宇钲哈哈一笑,解下腰间的匕首,大踏步绕过花圃,回到石屋门前。

见了递过来的匕首,朱得水的目光就陡然一亮,双手忙不迭地接过,仔细地端详起这枚布满魔性花纹的匕首来。

“这、这该不会是……”他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呢喃着,忽地将匕首举到唇沿,撮唇轻啸一声,气流从他唇齿间疾出频吹,他那帘子般的胡须,登时飘飞起来,纷纷撞上刀锋,迅即折断,像经秋的乱草一样在风中飘舞。

“这、这是正宗的……波斯乌兹刀呀!”

他喜滋滋地,翻来覆去观看,显得爱不释手。小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谢宇钲,急切地问道:

“好刀呀,你刚从国外回来么?”

“哈,当然是好刀啰,不好的东西,小爷哪能随身带着?!”谢宇钲对他的问话避而不谈,站到门框边,笑容玩味地撇撇嘴,

“不愧是玩刀的好手,眼光毒得很!怎么样,碰上这样的好刀,朱爷不露上一手?”

“刀是好刀呀!不过,不是很适合做飞刀。”朱得水见谢宇钲让开了门口,抬眼瞥了谢宇钲一眼,然后复望着院内的花圃,目光渐渐地迷离起来。

时间紧急,谢宇钲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焦,正打算出言相激,蓦地却见他手上一花,那柄匕首脱手飞出,在阳光下一闪即没。

院门处“夺”的一声响,定睛看去,却见那枚匕首已牢牢地扎在门楣上。

与此同时,檐下的一盏风灯脱落,瓜熟蒂落一般,倏地坠向地面。

那风灯上,写着一个繁体字。

谢宇钲连蒙带猜,倒也知晓,那定然是一个“乐”字。

“漂亮!”谢宇钲由衷地一击掌,大声赞叹。

他瞄了瞄门内的高手,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这民国年间,不但军界政界新旧思想交替,就那江湖之上,也是龙蛇混杂,既是身怀旧时绝技的侠士,也有玩新式枪械玩得贼溜的高手……眼前这朱爷,飞刀玩得这么溜,明显是归拢于前者了。

“想不想学这一手飞刀?”

端坐在方凳上的朱得水,微微仰起头颅,脸上稍有得意之色。

见了谢宇钲没有回答,目光一凝,马上便猜中了谢宇钲的心思,他眼睛一瞪,笑道:

“看来,你还是更喜欢玩枪呀?”

“那是!朱爷您也晓得,现在可是民国了。大家都玩枪。”谢宇钲抽出了腰间的撸子,把玩着,脸上浓浓的失望之色。

“你说得不错!”朱得水目光稍稍一黯,胡子抖动着,伸出两支瘦长的胳膊,双手拢成拳头,展动着伸了一个懒腰,忽地向门边的谢宇钲摊开了枯瘦的手掌,“后生崽,你手上的……是枪牌撸子罢……可否借我用一下?”

“当然可以。”谢宇钲跨进门内,双手奉上掌上的手枪。

朱得水接过,观看了一下,一边轻车熟路地将弹夹卸下,一边微笑着说:

“后生崽,你也是个懂行的呀。随身带的都是好东西。”他抠出一粒黄澄澄的子弹,端详了一下,“…你这把枪,本有两款,你这款是打的是花旗弹,包弹夹也就斤半左右重……”

他将子弹重新压回弹夹,咔嚓一声,插回握把,推弹上膛,双手持枪,对着院内瞄了一会儿,忽地又放下,一拉栓,一颗金黄的子弹弹出,落入他的掌心,“不瞒你说,后生崽,好枪我也玩了不少,但这款当年也就过了下手瘾。”他将手上的金黄子弹叼在嘴里,恢复了双手持枪,隐隐对准院内的树干。

“哎,院门口那灯笼的字,怎么看上去那么添堵呢?我老朱试试手气,看能不能打下来。如果不中,后生崽你要笑话,可要大声地笑,千万别学乐万通那孱货阴阴地笑,不场面。”

语毕,他手中的撸子倏地冒出枪焰,伴着嘭的一声响,他脸上喜色显现,满脸的皱纹一下变得像黄土塬上的地表,支离破碎、沟壑纵横。

虽然已猜出了结果,但谢宇钲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

果然,就见另一盏写着个“乐”字的风灯,也倏地脱落,飘摇着落向地面。

“好枪呀。”朱得水长起身,恋恋不舍地将枪递向门边,示意谢宇钲收起。

待谢宇钲接过,他笑了笑,目光炯炯,语气缓和:“后生崽,从你这一双手就看得出来,你还是比较少玩枪呀?”

“是呀,朱爷法眼如炬。”谢宇钲将枪收起,神色自然地回答道,“这枪和刀虽好,也就刚到我手里.......子弹有是有,没、没来得及拿到手。”

“哎,后生崽,这话就外行了。刚才我说了,那刀是好刀,但不大适合做飞刀。这撸子的子弹,又金贵着,在这大山里头,有价无市。哪能这样浪费呢?”

“那按朱爷你的意思?”

“简单,先练刀,练个目力和手感,飞刀都能扎中了,枪还怕打不准么?”

“对呀。”谢宇钲瞪大眼睛,恍然大悟的样子,转眼间就又锁紧眉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得水疑惑地看来。

“只是我懒癌入骨,太辛苦太费时间,那可学不来,有没有速成的呀......”

“哎,我当什么呢?这个就更简单喽.......不瞒你说,后生崽,朱爷我的手段,还不止这点......只要你带我去找到乐万通,让我报了仇.....我全传了与你,怎么样?”朱得水神色坦然。

但见谢宇钲没有接腔,脸上也无动于衷,他马上又急速嚷道:“后生崽,到底行不行?你快给句痛快话!你既然人都进到这后院了,依那乐万通那阴险性儿,只怕早跑喽!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别娘们叽叽地,不场面。”

谢宇钲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儿,不由得一笑,转身向旁边一招手:“来人哪,将朱爷扶起来。”

旁边两名妇女忙趋前来搀扶,朱得水见两个青年妇女身体茁壮,眼前又是一亮,毫不客气张开两手,拢上了她们的肩头,挣扎配合要起身。

两名妇女见他神情猥琐,不由脸上一红,挣开他的咸猪手,呸了他一口,卧薪尝胆四五年、身残志坚的朱得水,复又跌坐回小方凳上。

他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哎呀,两位阿姐,莫要误会,到了这步田地,我老朱眼里,已经不分男女了。对了,我还有些细软积蓄,藏在人不晓得的地方,两位阿姐要是帮了我,等我找那乐万通报了仇,每人一根金条,怎么样?”

他说着,目光扫向门口的谢宇钲,又补充了一句:“后生崽,你的脾性很对路,我老朱喜欢得紧,不如你拜我为师,我将一身手段统统教给你。怎么样?”

谢宇钲闻言愕然,半晌才回答:“朱爷,我时间很紧,办完这山里的事,还得去南京大上海呢,你这些门道,能速成的么?半个月能学会么?”

“半个月?你?”朱得水眼睛一瞪,眉毛胡子吹起,就要开骂,但马上脸上又多云转晴,手点虚点着门外的谢宇钲,摇头晃脑,“半个月?.......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是年轻人,你是日头刚出山,丝茅刚出土,我老朱都不急,你急什么哟?我老朱不收徒则矣,一旦收徒,定然严格要求......也罢,你要真不想学,也就算了,只要你帮我报了仇,我给你些金条大洋,怎么样?”

“朱爷,这些都好说,我们还是先去找上那乐万通罢。”谢宇钲这时也惊觉起来,那鸡窝手上功夫虽好,但人生地不熟,怕就怕乐万通耍阴招。那牛二随带人跟了上去,但那乐万通跟眼前这位身残志坚的朱爷,可是同门师兄弟,手上功夫只怕弱不了。

他左右一瞥,见院檐下廊角边,搁着一副丈余长的竹梯子,快步行过去,取了过来,示意两个妇女将朱得水搀起,坐到梯子上,几个人抬起,晃晃悠悠地出了院门,转过厅角,到了后门口,让眼前的几个妇女们,去门口替换了几个男人来。

着人给三哥等人留了口信,然后谢宇钲便一挥手,带着队伍,沿着草木葱茏的山道,急匆匆地去追赶那早已远去的乐万通乐大财神。

走不多远,竹梯上高起高落的朱得水朱爷,很快就苦不堪言,有心让谢宇钲停下来,向路边的竹林里砍几根竹子来,扎个敞轿。

但又怕那耽搁时间,于是只好强自忍受,过了一会儿,他察觉扛自己的两个壮汉,也不晓得在哪受了谁的气,此时又给谢宇钲逮来当了轿工,可谓雪上加霜,心里头怕正窝着火呢。

所以,认识到这一点后,身残志坚的朱爷,就更加不敢流露出不满来。

要知道,朱爷我绝技傍身,多少人求着要拜师,只是朱爷我贪清闲、嫌麻烦,不愿收徒不愿教呀。

可是,走在前头的那个后生崽,却比朱爷我更懒更怕麻烦,我吃温水泡饭已经够懒了,这后生崽却说吃了饭到日头下去,边晒肚皮边睡觉……要惹恼了这两个轿夫,无人抬轿的话,那后生崽只怕能一声令下,将朱爷我丢在这野路边……大仇未报,可不能在这小事上翻船。

卧薪尝胆多年,轿杠上的朱爷虽饱受颠簸之苦,但却愈发地善解人意。

然而,那个轿夫,上山下坡,该跳就跳,该蹦就蹦,丝毫没有顾及到“轿”上的人上人意思。

让这位身残志坚的朱爷,两手死死扳紧竹杠子,苦苦咬牙坚持,结结实实过足了骑竹马的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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