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钲心下诧异,一边收缰停马,一边打量着一袋袋粮食垒成的工事,见那两个土匪正期盼地看来,便脸露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很不错。山魈呢,哪儿去了?快让他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山魈的大嗓门就在侧面一家店铺檐下响起:“谢指挥,我在这儿呢。”
闻声看去,就见这家十字路口的米铺子,早已经被砸开店门。几个刺头和七八个伙计,正从店里抬出一袋袋粮食来。
“嘿,你两个,快点,快点,是不是没吃饭呀?没点儿力气劲?”
俏飞燕见了街心的工事,觉得山魈粗中有细,心下欢喜,便想在谢宇钲面前夸他一夸,也好改变一下山魈在谢宇钲心目中的印象。
当然,这种事很微妙,须得顺势而为。
想到这儿,她小心地窥了谢宇钲一眼,
这时,一抹晨熹打在他的面颊上,只见他浓眉峻目的面上平静如水,似是对这种工事早已司空见惯。
她心里不由又是佩服,又有几分不甘,见山魈此时还让人源源不断地搬粮食出来,料想他是想将工事垒得更皮实一些,于是不失时机地打趣道:
“山哥,这工事不是垒好了么,还搬粮食出来做什么?”
“嘿,”狗熊一样壮实的山魈从檐下钻出,嘿嘿笑着,来到两人马前,拍了拍手上的米尘。
“哈,妹妹,多垒几个嘛,要真打起来,也可以多躲几个人……”
山魈抬头往远处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摊开两手,示意俏飞燕观看向街心垒好的工事和一袋袋横七竖八的粮食,目光闪动,显得极其兴奋,
“哎呀,妹妹,我们谢指挥可真是神机妙算哪,看罢,我们这麻袋刚摆好,那狗娘养的骆屠户就来了……那边怎么样?顶得住么?你俩个放心,这路口就交给我啦。刚才三哥和玉掌盘一下子就打掉了一个连。我山魈比不上他俩,但怎么也要扳下骆屠户一颗牙来。哦,不,我要抓住那骆屠户,将他一家子栓在一块儿,娘的。风水轮流转,今儿,也该轮到我们山寨威风威风啰。”
他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俏飞燕闻言,飞快瞟了身边马背上的谢宇钲一眼,就见他脸上笑容乍现,大声赞道:
“说得好,山哥!我们要的就是这股子精气神。那骆屠户作恶多端,今天他要是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胆敢胡来。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哈哈笑着,夸了山魈一句,然后话风一转,说道:“不过,山哥,现下我们最要紧的,莫过于将羊祜和物资送回山寨去。你说对吗?”
“……”山魈原先接到的命令,就是坚守这个十字路口,此时听了谢宇钲的话,不由抬头看了看俏飞燕,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只在谢指挥脸上顾盼,心里惊觉过来:“十六妹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要搁平常人家,早嫁人了罢……唉,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快……唉,自从被那个狗娘养的骆屠户盯上后,大家就一直被撵着狠揍,这两天才刚有些起色,莫非,转眼间就有了变化?”
想到这儿,他转向谢宇钲,多毛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比哭还难看,“谢指挥,你就发话罢,我们都听你的。”
“好。山哥。”谢宇钲笑了笑,然后朝村子西南边一指,“靖卫团有一伙人,想抄我们的退路。他们想得倒美,可我们岂能让他们得逞吗?骑兵马快,我和俏掌盘先过去堵住他们,你带你的几个人,去帮九哥,一起把羊祜人质和车马带走,情况紧急,动作一定要快。我们掩护你们先走。只要人质在手,骆屠户架势摆得再大,最后还是得听我们的。”
待山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谢宇钲便一驱坐马,率众直往村西奔去。
“山哥,我们先过去,你快些来。”俏飞燕也赶紧打马跟上去。
山魈转过身来,挥手招呼几个弟兄,道,“弟兄们,跟我来。”
转身之际,差点儿跟旁边一人撞上,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伙计正和人抬一个粮袋过来,差点儿把他绊倒。
当下他怒目一瞪,抬起一脚,叭的一声,将这伙计踹倒,吼道,“老子都要走了,你还抬个屁呀你?”
这伙计腿骨剧痛,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麻袋瘫倒在地。
“你啊……啊个屁呀?再啊老子踢死你。”要搁平时,山魈定要踢得这伙计个半死,但今天没有时间,他跳过这个伙计,甩下一句话,“老子没时间踢你,你自己踢罢。”然后,带领几个刺头,匆匆往村西奔去。
枪声绵密,时而伴着阵阵惨叫。
西去的黄土路上,一辆辆大车拥挤不堪。骆家的人质见靖卫团正打过来,一个个全都变得温温吞吞,悠哉悠哉地,有如闲庭信步……“看什么看,快走,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下来。”“不许说话,听到没有?说你呢,你娘的再说,老子毙了你!”
九哥见俘虏们一个个蠢蠢欲动,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一个不小心便会变生腋肘之间,心急如焚之下,只好擎出了匣子枪,提醒弟兄们加强警戒,尽力驱策着车马和俘虏向前行去。
但视野里包抄过来的靖卫团,人确实好多好多,一眼望去,只见黑黑的人头攒动着排成一条线,从原野的这边山脚,到原野的那边山脚,形成一条封锁的链子一般,齐齐地推过来。
随着他们愈来愈近,九哥发现,不但俘虏们人心浮动,就连自己一干手下,也都变得神色紧张起来,动作生硬地挥着手中的武器,对俘虏们比划着,不断地发出威胁。
可俘虏们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似乎也已渐渐明白,眼前这些土匪或许是为了钱,或许只是单纯地要拿自己一群人来威胁靖卫团。并不会随便地欺凌杀害。所以,以骆老爷子为首一大家子人,心里的恐惧减轻许多,有些胆大的,甚至都开始了阳奉阴违。此时见救兵正在逼近,而土匪们明显人手不足,已经开始顾此失彼。他们也就纷纷开始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见此情景,九哥急得一边向弟兄们使着眼色,一边叫过一个腿脚快的孩儿兵,打算让他快步回去求援。
就在这时,后面忽地马蹄声响,转头望去,只见十六妹正与谢指挥一起,领着一队骑兵,并辔驰来。
“兄弟们,快看呀,俏掌盘已经打垮了村里的靖卫团,带骑兵来支援我们来啦。”九哥哈哈大笑道。
他面前的人群纷纷转头,望去果见一队骑兵追来,匪众们一个个精神大振,俘虏们则一个个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随着靖卫团的散兵线逼近打铁铺,激烈的交火在村北迅速。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约半分钟,英七七的枪声先歇了,因为靖卫团的团丁们一个个全趴窝了。绿油油的原野上,再难看见人影。
紧接着,靖卫团的步枪也歇了,只余捷克式仍在狂叫。
原来,经过短暂的交火,靖卫团的团们便尴尬地发现,交火不到一分钟,自己这方就伤亡十七八个人,一时间哀嚎遍野。
在近200米的距离上,团丁们终于明白,自己手里的汉阳造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而对方用的似乎是一种新的机枪,那声音短促有力,子弹打得又快又准。
靖卫团这边,也就只有捷克式轻机枪的射程射速,才能与对手一争短长。
但不一会儿,捷克式的射击也停止了。
因为,对方依托的是村子里的房屋院墙,刚才还可以凭迸出的枪焰辨别火力点,但现在对方停火了,视野里只剩下房屋院墙。这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就光对着房屋院墙射击?机枪手生发出深切的无力感。
发在谭中校及时下令,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盲射。
短暂的交火,就这样诡异地停止了,双方陷入了静默的对峙局面。
谭楚感觉自己遇到的,不是纠云寨的土匪,而另外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敌人。
难道是红字头?这个念头刚刚浮起,他就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红字头的战斗素养是比较高,可他们也没有这样凶猛的火力呀。
哦,对了,昨儿还有一个骆家的家丁成功逃脱,他跟骆团总提到过,说家里储藏着的军火,也已全部落入了纠云寨的土匪手里。
谭楚终于惊觉过来,对,对面这伙仍是土匪,一群刚刚鸟枪换炮的土匪。
哈,这骆团总,宁可让一堆军火堆积在家里闲置,也不肯拿出来装配靖卫团。现今好玩了,全便宜人家纠云寨了,哈哈,这不是有病吗?
真是自作自受。
渐渐地,谭楚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年多来,他也算跟眼前这帮土匪打老了交道了。十八排嘛,靖卫团一直碾压着他们打,他还真没觉得这些乌合之众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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