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卢沟桥事变一把扯下了北平最后一片祥和静好的遮羞布。
硝烟终于弥漫在了这座城市里。
“又开始打仗了。”
陆家已经出阁了的二小姐陆瑾现下也回了娘家,她踢踢踏踏地穿着洋装小皮鞋在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的丈夫周殊同是国民革命军第29军第113师的师长(虚构)。
“哥,你说军营里面会不会不卫生啊,都是细菌。”
“哥你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有没有事啊。”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
陆长卿因为妹妹陆瑾的关系,开始屡屡和军火打交道,陆家所经营的纱厂也全部改成了生产军用纱布。
北平沦陷,周殊同在生死线上拼死奋战,陆瑾的心也跟着高高地提着,再也没有放下来过。陆长卿日日辗转于商行与纱厂之间,眼看着北平一天天地走向沉沦,心急如焚。
而最要紧的是,药开始变得紧俏起来了。
“陆家的那位大少爷是咱们师长的大舅子吧?”
“你说陆长卿?”
“对对对,就是那个接了个戏子回家养活着的陆少爷。”
“那可是玉华班的许春秋啊,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戏子!”
“可拉倒吧,一个开不了嗓的戏子,哪里还管她是不是正当红?我都听说了,她被送进陆公馆的时候就是昏迷的,陆大少爷也是重情义,一个半死不活的戏子,硬是拿药吊到了现在。”
“药?现在药都管控着,有价无市,不好买吧?”
“何止啊,那大少爷到现在还没娶亲呢吧,再继续养下去,怕是要把老婆本都给掏光了也供不了她多久了。”
“……”
只听坐式电话“叮铃铃”地作响,两个警卫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去接起来了电话。
“师长,有电话找!”
周殊同从外间进来,接过电话:“一百一十三师,周殊同。”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阵,来电者似乎是很难启齿,片刻后才开了口:“……我是陆长卿,打电话过来是有事相求。”
周殊同抬手拜了拜,让两个警卫员都出去了:“陆兄尽管讲,能帮得上忙的我尽量帮。”
陆长卿言简意赅地道:“我缺药,盘尼西林。”
许春秋被他送进别院里养着,中医西医都求遍了,大夫来了好几次,总是不见起色,理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疑似肺炎链球菌感染,继续下去怕是会进一步恶化。
盘尼西林是管制药,哪里是这么容易拿到的。
陆长卿在黑市上重金求药未果,这才想到了周殊同。
周殊同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只手举着电话:“这是救命的药,就连军队里都只有少量的储备。”
“你对那个戏子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陆长卿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陆兄,不是兄弟不肯帮你,这药我是真的轻易拿不到。”
陆长卿的喉咙滑动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干涩着声音说道:“没事,是我太为难你了。”
“还有,你在那边万事注意安全,我妹妹还在家里等你。”
陆长卿挂断了电话,客厅里陆瑾仍旧心急如焚,他拍一拍妹妹的肩膀:“他没事,我刚刚打电话过去问了。”
陆瑾看上去好像安心了一些,赶紧又抓着他的胳膊问:“那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陆长卿摸一摸妹妹的头发,长叹了一声:“好,你的心上人一切都好。”
可是我的心上人无药可救。
陆长卿从衣帽架上拎起外套出去,一辆黑色的洋车正等在院子外面。
“周叔,去别院看看。”
这时候正是西洋大夫来看诊的时间,陆长卿从车上下来,推门进了别院,老远就看到那西洋大夫的助手提着药箱在庭院里转悠。
“怎么样?”陆长卿焦急地问道。
那助手摇了摇头:“史密斯先生让您进去说。”
陆长卿脚下的步子紊乱而局促,推门进里间的时候,史密斯先生刚刚给许春秋的药瓶里换了葡萄糖水,点滴瓶里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输液管往下流,史密斯转过身来面对陆长卿,拢一拢身上的白大褂。
“她怎么样?”
西洋大夫摇一摇头:“她昏迷的原因还是不清楚。”
“她肺部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如果还是没有药的话,恐怕……”
恐怕时日无多了。
陆长卿读懂了西洋大夫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三两步跨到许春秋的病床前,伸手去触她插着输液针的手。
冷冰冰的。
陆长卿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凉?”
史密斯在一旁毫无波澜地解释道:“您可以理解为热传递,相对温度比较低的液体进入她的体液里,局部的体温降低是难免的事情。”
陆长卿根本不关心什么原理,他伸手握住许春秋的手,把她细细白白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握了许久,正当史密斯先生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陆长卿突然转头问道:“她还有多久?”
“拿不到药的话,她还能躺在床上撑多久?”
史密斯抬头看一看许春秋面如金纸的脸,叹了一口气道:“葡萄糖水勉强维持着她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短的话三五天,最长也不过一个星期了。”
陆长卿沉默了。
“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他怅然地道:“没有了。”
白大褂朝他点点头,带着助手准备离开别院。
陆长卿直起身来,挺直了脊背:“我送送您。”
司机周叔还等在外面,陆长卿把西洋大夫送出了别院。
“少爷,您现在回陆公馆吗?”陆长卿摆一摆手:“我想再陪一陪她。”
他心情沉重地调转步伐,转身之际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意外的人。
一个跛足的老先生戴着西洋墨镜,不声不响地突然从他的身后冒出来,他身上一条短褂,手里一串珠子,高深莫测地朝他笑了一下。
“我知道她为什么昏迷不醒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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