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观众稀稀拉拉地散尽,聂福倩带着班子早早地跑了,杜子规自责地倚着戏台子,垂在眼前的刘海投下一片阴霾。
“要是我能早一点察觉……”
不,他并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相信着,相信着那个在傅家楼长大的女孩子最后的一点点良知罢了。
“杜老板……”
工作人员想要上前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然而这件事情引起的风波却没有就此结束。
千秋戏楼开戏后是严禁以任何一种形式将台上表演的内容以视频或者图片的形式记录下来,并且进行二次上传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这出《战宛城》竟然被有心人录了下来,上传到了网上。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紧接着第二天,#千秋戏楼#就被顶上了热搜,后面还跟着一个红色的“爆”字。
原本这件事情仅仅只是在小范围之内传播,谁料一出闹剧竟然上了热搜,而且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上了榜首。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自然的热搜,还是背后另有推手,总之这条视频使得向来形象良好的千秋戏楼陷入了众矢之的的境地,杜子规越看越着急,这要是让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到了,说不准就会就此将千秋戏楼划归为低俗艳情的风月场所。
“不是吧不是吧,这究竟是戏楼还是窑子啊?”
“《战宛城》本来就是粉戏啊,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演得这么过火。”
“现场真的尴尬得不行,我和小姐妹一起去看的,看到这里根本就没眼继续往下看,台上的演员演到那一段的时候根本就不是风情,而是低俗,性暗示真的非常明显了,车轱辘已经碾到人脸上了!”
“是真的,演到那里的时候就剩下一群油腻的老男人在底下起哄,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去的到底是戏楼还是青楼了。”
“我特意带着爸妈去千秋戏楼,想让他们对我喜欢的东西有所改观的,谁知道偏偏遇上这么一出,现在他们怀疑我每天出入淫秽色情场所,已经关了我的禁闭了……”
“公开场合表演这样的东西真的合适吗,强烈建议封禁千秋戏楼!”
“戏班子作妖关千秋戏楼什么事啊,演到一半的时候杜老板就上去叫停了,应该是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搞这么一出吧?”
“那千秋戏楼也撇不开关系,叫停有什么用啊……”
“……”
邱月白浏览着类似的评论,越看越亢奋,幸灾乐祸地叫好:“该,我早就说了这小破戏园子成不了什么气候,摊上事儿了吧!”
这段《战宛城》的视频能够以这样的速度爬上热搜,而且还挂在榜首居高不下,自然少不了人为的因素。
像她这样的看不过这座戏楼的老牌戏班子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墙倒众人推,怀着歪心思的弟子买了几个营销号煽风点火,极力把这件事情渲染得人尽皆知。
“我看看他们这下还怎么开的下去戏。”邱月白锁上屏幕,“啪”的一下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邱老板,要不我们再想想办法给他们添一把火?”
邱月白挑起眉毛,捻着指尖装模作样地琢磨了一阵,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用。”
“遇上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当然要寻求法律手段了。”
她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三两声“嘟嘟嘟”的忙音过后,对方接了起来:“您好,这里是全国‘扫黄打非’举报热线,请问您是否要进行举报?”
邱月白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是的,我要举报千秋戏楼于上周五晚上七点半进行的演出存在违法违规情况。”
“好的,我们经过核实后会尽快进行处理。”
……
千秋戏楼的下一场演出在周六的晚上,傅南寻特意赶了回来,他答应了杜子规这一场回来给他操琴。
经纪公司派给他的车停在戏园子的偏门口,傅南寻背着胡琴从车上下来,拉一拉口罩的上沿正打算要进来,只见一个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老师,今天的公演恐怕没有办法正常进行了。”
傅南寻扯下口罩,隐隐蹙眉:“发生什么了?”
“来了一伙穿制服的,说是要检查。”工作人员委屈得不行,“有人举报我们提供淫秽色情服务场所,要求查封整改。”
傅南寻三两步绕过他,大步流星地跨进戏楼。
杜子规无力地靠在戏台子边缘:“您能否改日再来,一会儿该把开戏的时间耽误了。”
一个戴着肩章的公职人员唾沫星子横飞地对着他喊:“还开戏?”
他撕下一张单子塞给杜子规:“网络上流传的视频确有其事,轻则罚款重则停业,等着罚单吧。”
“可是今晚演出的票已经卖出去了,观众都不知道停戏,不能叫人家白跑一趟啊,您看……”
那人不由分说地摇头:“群众举报必须处理,没得商量。”
穿制服的这伙人没有在戏园子里停留太久,只留下一张轻飘飘的通知书就离开了。
傅南寻走进来的时候,戏台子前只剩下杜子规一个,他像是浑身被人抽走了主心骨,垂着头靠在那里,一张脸像纸一样的白。
半晌,他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右边的半张脸肉眼可见地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从聂福倩上门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的,从她提出来要唱《战宛城》的时候他就应该拒绝的。
还有入场观众的异常、出格的咬手绢动作,有那样多的端倪,可是他却任由这些从自己的指间溜走了。
许春秋把这座戏楼交给他打理,伙计们都尊称他一句“杜老板”,可是他却把这座戏楼经营成这样。
杜子规越想越懊恼,越想越自责,他猛地抬手,毫不犹豫地又要往脸上招呼过去。
十足十的力道才行到一半,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他颤着睫毛抬起眼帘,怔愣地卸下了力道。
是傅南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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