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给我。”
车子开得平稳,陆修突然半侧过身来,对许春秋说道。
许春秋懵了一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乖乖地抬起了靠近他的右手。
陆修笑了一下:“不是这只。”
许春秋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左手交到了他的掌心。
方才从人群里闯出来的时候,冰淇淋化在了手上,她的左手黏黏腻腻的,上面是融化了的奶油还没有来得及擦。
陆修抽出来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手,擦过了指缝擦虎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
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开进了景区。
车子在景区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工作服的保安敲了敲他们的车窗:“不好意思,定溪山温泉今天不对外开放。”
陆修缓缓地拉下车窗,递上一张名片。
保安低头看了一眼,微微鞠躬双手递回给他:“不好意思陆先生,失敬了。”
他朝着岗亭的方向招了招手,升降杆缓缓抬起来。
许春秋有些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向陆修。
“我包场了。”他回答道,“那些人不可能跟到这里来。”
许春秋:钞能力见多了,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
温泉旅馆的纸门从里面拉开,穿和服的女服务生迈着小碎步朝他们一福身:“二位请跟我来吧。”
服务生周全的礼仪、房间里十分雅兴的插花与挂在墙上的书画,还有矮桌子上盛在托盘里的和果子,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许春秋好奇地四下打量着,“哗啦”一下拉开套房里的纸门,她接着不受控制地“哇”了一声,眼睛跟着亮了一下。
门外正是套房配备的小池子,青灰色的石头将温热的水环绕包笼,水上好像还雾蒙蒙地飘着白气。
是温泉!
陆修揉揉她的头发:“可惜你身上的伤不能沾水,只能泡泡足浴了。”
许春秋和陆修身上的虽然都是皮外伤,严重倒是没有多严重,只是恢复的时候要注意些,就连洗澡的时候都要小心再小心,以免伤口感染。
泡温泉就更加不可能了。
许春秋心里有些可惜,不过还是点一点头,她卷起裤腿,和陆修并肩坐在池边。
小腿以下浸润在温热的水里,四面八方包笼而来的温热仿佛要从脚底板一路传到上来,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温暖了。
调皮的鱼在泉水中游弋着,亲吻着她的脚踝,在她踝骨处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浅浅的痕迹。
“上一次来日本,你也带我来这里了吗?”许春秋好奇地问道。
“你对这里有印象?”
“没有,”许春秋摇一摇头,但是又追加着补充了一句,“但是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磨得越来越薄,还差一点点就要冲破了。
就差一点点。
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陆修反倒是释然地笑了笑:“没关系。”
他娓娓道来地挑起了话头,视线飘向远方:“说来还有点丢人。”
“第一次带你来泡温泉的时候,我居然晕堂了,明明是我要带你出来玩,偏偏却扫了兴,还得要你来照顾我。”
“那然后呢?”许春秋总觉得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仿佛很关键,似乎能触及到她记忆中的某个关键点。
“之后,”陆修顿了顿,继续说道,“定溪山有个神社,我们去神社那边拜了拜,你还……”
你还许了一个愿望。
他不自觉地将后面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绘马上的那句话,他到现在都一直记得。
——希望下輩子還能再遇到他。
陆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道,如果这就是你的下辈子的话,那么你的确愿望成真了。
定溪山神社的许愿绘马果真十分灵验,只可惜你遇到了我之后,却不记得我们曾经一同经历的种种过往。
陆修正怅然着,只听许春秋的下一句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她的话锋陡然一转,话题从上一次日本之旅上陡然移转。
只见她垂着眼帘,微微颤动着睫毛抛出一个问题,声音轻轻的:“那个时候,你怎么那么轻易就从站台上跳下来了?”
她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有些焦急:“要是来不及了怎么办,要是那辆列车从我们的身上一并轧过去了怎么办?”
“你明明……”
你明明没有必要那样拼尽全力地救我的。
陆修微微一笑:“哪里来得及想,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可是许春秋却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子,她的脸色先是因为陆修的这一句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句子而脸颊发红,从脸颊红到耳朵根,再一口气红到眼角和鼻尖,可是红着红着,那一点点甜蜜的羞涩又不着痕迹地褪去了,她的脸色隐约发白。
“要是我真的没能恢复记忆呢?”
你救下来的是一个记忆残缺的许春秋,一个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爱过你的许春秋。
如果她真的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与你相关的记忆呢?
许春秋懵懵懂懂地想,自她从病床上醒过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的时候,就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恢复记忆,可是陆修还是不假思索地将她护得周周全全。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所有的那些温柔与关怀,呵护与爱,都只不过是她偷来的。
如果真的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的话,无论她是记忆还是灵魂,没有实体的人格还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她都愿意把自己的容身之处让给她。
在她的眼里,从她被推下游泳池的一刻,自己就已经溺死了。
可是她又有些舍不得。
或许是因为四千五百米的高空中的那个来自背后的拥抱,或许是地铁站台与铁轨之间那惊心动魄的距离,又或许只是因为曾经的厨房杀手洗手羹汤为她做的那碗暖呼呼的粥。
数不清的记忆交织着、缠绕着,她时而觉得自己身处另外一个时代,战火硝烟与纸醉金迷之间,高高的戏台子屹然地挺立在那里,时而又感觉自己站在舞台上,闪光灯与聚光灯一同为她喝彩。
碰撞的记忆像是在她的脑子里产生了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一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承受不住一样一下子软倒在了陆修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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