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音庙出来再去燃灯佛的古庙里上香时,叶柠在佛前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个一身艳丽红衣的年轻男子。
叶柠觉得他的容貌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他是谁,“赤繁？你不是散尽了修为跳下了海河州吗？怎么会在这里？”
红衣男子跪在佛前的拜垫上，他看着莲花座下的两盏佛灯，目光里似有沉淀的温柔，“每一个来拜佛的人,必定有所求，我为所求而来。”
叶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盏佛灯,明白过来,“是归荑吗……”
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他忍不住喃喃，“是,也许再守五百年，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叶柠被他的话震住,忍不住祝福他,“佛祖会保佑你。”
赤繁淡淡一笑，感念于她的祝福,把手中的莲花递给她,“养在床头，你所求的事情,也必定会如愿以偿。”
她伸手接过了。
赤繁不再同她说话,目光静静看着佛灯,似乎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
叶柠看着手中的莲花，心中五味杂陈。
经历这诸多劫难，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有的故事还在进行，而有的故事却还没有开始。
这一晚之后，苏幕带她回了无回城。
她把那几株莲花用水养在床头，放在白焰灵旁边。
满室都是佛莲清香。
被佛光照过的莲花有净化的奇效，白焰灵的药性被净化的一干二净，苏幕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上天站在了她那一边。
白焰灵开始枯萎，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服药。
数月后，她有身孕了，是他帮她诊出来的。
小灰激动的眼泪汪汪。
翅膀上毛还没长齐的禘鸟抱着它的腿也是眼泪汪汪。
两只吉祥物一起感慨，不容易呀，这两夫妻床头吵了床尾和，倒苦了它们这两只，成天提心吊胆觉不敢睡饭不敢吃。
同月，苏幕去善见城请回了保生大帝吴真人和永夜之地归隐已久的巫医女祭司。
两位医神被安置在第九殿住了下来。
不久，羲上亲自过来，带来一茎莲花，花瓣张开，里面是小小的一团白色雾气，隐约能看到是个正伸懒腰的小婴儿。
莲花境中一直养着的魂魄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归宿。
……
有了身孕后，叶柠的心情就像清晨的日头，一路向上攀升，丝毫没有颓靡的趋势，高兴之余，她便心心念念想去桑阳城的庙中还愿。
所有不会伤害到她的事情，苏幕从来不会拒绝她，她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去凡世还愿只要一天，两位医神皆认为不会有什么大碍，略叮嘱了几句便放行了。
叶柠先去了观音庙。
这次庙里的人多了不少，苏幕陪在她身侧，视线始终不放心的聚焦在她身上。
来观音庙中参拜的多是些婆媳，鲜少有丈夫亲自陪着妻子来的，于是便有很多钦羡的目光打量她。
叶柠怀孕不过两月，肚子还不显，众人便都以为她只是来求子的。
“那位郎君看起来好爱他娘子，而且面容也甚是俊朗，想来是皇城哪位官家子弟吧？”
“是啊是啊，那位小娘子命真好……”
一位打扮娇俏的香客听不下去，便有些不服气的站在叶柠身后不阴不阳道：“女人这一生啊，还不是要靠子嗣才能站得住脚？有些人嫁的再好又能怎样呢？胯窄腰细一看就不好生养。”
她身边那位婆婆似乎是个过来人，顺着自家媳妇的目光看过去，倒也没戴有色眼镜的附和了一句：“胯窄的人，生孩子确实是不好生的。”
那女香客闻言则露出得意的表情，仿佛得了什么肯定般的酸道：“对啊，本来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像这样的，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哦……”
周围的人闻言皆面露不适，然而这婆媳两又只是在正常交流心得，一时之间倒也没人能说什么。
叶柠专心上香，还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她，也不知道这句话狠狠戳到了苏幕的痛处。
那年轻的女香客还在往这边看，她在看苏幕，眼神中带着向往和仰慕。
冷不丁就见那郎君对上她的目光，笑了，但他平静的眼底地狱一般不见光亮。
她在那样的目光中看到了尖锐和压抑，就好像他在顾忌什么，如果没有这个顾忌，她毫不怀疑他会在下一刻扭断她的脖子。
女香客的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呆住了，双手攥住了裙摆。
却见那郎君的目光又移到她的小腹，薄唇轻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菩萨面前，积些德。”
她很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在说什么，就连离他最近那位姑娘也没有听到。
只有她听到了。
像是遭遇了什么梦魇一般，这位女香客还不曾上香，便失魂落魄的拉着婆婆出了观音庙。
……
观音庙和燃灯佛的佛庙叶柠最终都去了一趟，上完香，施了不少香油钱后，她便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去看那些小孩子的小物件。
苏幕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她发现了，藏起眼底的失落问他，“你不想陪我，是吗？”
是啊，他本来就不是很想要孩子的，怎么会有耐心陪她看这些东西。
她已经很满足了，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苏幕忽然停下步子，心疼她的敏感，“你以为我不想陪你？”他揽住她的腰，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影响到她了，忍不住闭了闭眼，“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多想这样和你一起走。”
她看出他回眸转眼间流露的焦虑和不安，不知道他在焦虑什么。
“两个孩子，你一定很疼。”他目光下移，看她的腰和胯，明显听进了刚刚那对婆媳的话，“如果实在不行，我们……”
她好像有预感他要说什么，眼中一下子涌出泪花，“不行，你不能拿掉他们……”她的表情就像是惊弓之鸟，“你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我知道上次我没有顺利生下宝宝你不信任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肉体凡胎了，也不会再出那样的事。”
虽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人之常情，但苏幕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叶柠实在禁不得他这样吓，委屈巴巴两眼一抹泪的盯着他，似乎觉得他过于矫情。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看他们听不听话。”
……
回来之后，苏幕去了第九殿。
他担心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两位医神被他问的不堪其扰，偏偏不敢说什么，直到女祭司忍不住变成女金刚似的拍胸脯保证，“羌无大人，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会出现。夫人是神，那神能和人一样吗？”她琢磨着用词，“就算是不好生，大不了我给夫人扎几针，再伸手把孩子们拽出来，我技术还不错，总之绝对是没有危险啦。”
话没说完，苏幕的脸已经黑了一半。
保生大帝咳嗽了两下出来救场，“其实真的不用太担心，不过夫人如今没了神力，底子确实弱了些，您平日里多照顾着点，轻易别让她伤心生气也就是了。”说罢便从怀里摸出一本小札，“这是本座连夜为夫人写的，该注意的事项还有禁忌都在里面，记得让夫人好好看看，不会有大问题的。”
苏幕接过去，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它看完。
……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过得很是修身养性。
带着她弹琴，下棋，练字，修剪花枝，庭下散步。
叶柠每天瞧着他便觉得赏心悦目，自然更不会觉得无聊。
心情舒畅之下连带着和他下棋时赢得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晚间休息的时候，他会给她抚琴，她那段时间总是很困倦，喜欢靠在榻上看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等书扣到她的脸上，她睡着了，他的琴音还在耳边回响。
于是她做梦都是桃花的香气，泉水的声音。
苏幕时不时会翻看那本小札，其实那本小札上写的东西，他基本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她孕后每个阶段会出现什么反应，他也一清二楚。
这段时间她一直吃不下东西，晨起和晚间常常会吐，他亲手做的鱼她也吃不了几口，抱她的时候，手上的重量明显轻了很多。
他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尤其是他做的东西她吃不下时，便会便宜殿里那两只吉祥物。
她日渐消瘦，那两只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对比产生伤害，他脸色能好就见了鬼了。
好在小灰是只机灵的鼠，在苏幕法办它之前，努力减肥，争取为主人排忧解难，各处寻找叶柠能吃得下的东西。
保生大帝也因为这个问题头疼的不行，后来想起什么，回善见城一趟拿了颗果子给苏幕，“夫人的反应有些重，估计吃什么都会吐，你给她尝尝这个。”他思忖了一下，“这个她应该是吃的下的，而且可以补元气，补气力。”
苏幕认出了它，“海河州的红筲果？”
保生大帝道：“对，虽说是很珍贵的仙药，不过吃多了倒没什么不好的作用，而且于胎儿也有好处。”
苏幕拿回去后，叶柠出乎意料的很喜欢它的味道。
她没有任何不好的反应，也没有吐，甚至多了力气安慰他。
不过很显然，一颗是不够的。
晚间休息的时候，他为她抚琴，一曲之后，他说了一句，“我出趟远门。”
她朦胧的睡意一下子消散，“你去哪里，多久回来？”
他拿了桌上多年没碰过的扇子，淡淡说，“去海河州，在你睡醒前回来。”
小灰第一次见他一个人独自出门，又见他拿走了沧溟合虚扇，瞬间便晓得他去做什么了。
它有些同情海河州上那一位。
据说远古时便有一只孔雀，性情暴戾，唯独喜欢红筲果。
于是便长居海河州，霸占了那一片红筲果林。
说起这只雄孔雀的战斗力，善见城诸神大概也不愿和它多缠，而且不过是一片果林，也没什么好争抢的。于是这许多年来，海河州便一直被默认为是这只孔雀的地盘。
这只孔雀叫青兀。
海河州多年来无人敢来挑衅，孔雀第一次见到苏幕时，有一瞬间的愣神。
它是一只阅历甚老的孔雀，自然认识执掌黑暗的神明。
苏幕先礼后兵，说，“我要这一片红筲果林。”
孔雀愣愣的问，“干什么？”
苏幕轻轻一笑说，“我妻子喜欢吃。”
孔雀觉得有些欺负人，“那也不用这么多吧？当饭吃？”
苏幕点头，“对，当饭吃。”
孔雀有种被人戏耍的耻辱感，再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鸟，于是猝起反抗。
苏幕轻敲了一下折扇，若有所思。
……
几个时辰后，叶柠从梦中醒来，一眼便看到苏幕已经回来了，而且正在桌前插花。
等等……插花？
那不是花吧……
小灰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爬过去看，苏幕正把一束孔雀翎插在瓶子里，满室流光溢彩，他看着叶柠笑的相当温柔，“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喜欢吗？”
叶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幸福的点头，“喜欢，真好看。”
小灰只觉得站立不稳，后背的毛一根根竖起。
再看外面——好家伙，它一定是睡蒙了，做了个梦。
不然怎么会看到外面多出一座岛，上面全是红筲果树。
有孔雀的哀鸣声隐隐从岛屿深处传来。
小灰听见了，忍不住默默的掬一把同情的泪，“啧啧，孔雀兄啊……尾巴被削了有什么关系，总比丢了命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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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这么拖沓！三章番外了宝宝还没有出来！下章一定出来~番外预计不超过三万字的，不知不觉三分之一已经没了。。。我估计匡玉和宝宝的故事怕是写不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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