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冤枉?
杨侗看着脚下的男人一脸委屈,终于冷笑出声了。
“你冤枉?也就是说,朕的礼部侍郎在撒谎,那个曾经为了大隋造龙舟没了父亲的小厮根本不懂‘火政’,是吗?”
冉宏章无法言语了,造龙舟是皇家大事,每一个参与者势必登录造册,自己只要敢多纠缠一句,皇帝一声令下就能拿出这个孩子的身份证明,堂堂礼部侍郎的小厮和自己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撒谎?
“陛下,臣是说……”冉宏章的脑袋在高速运转,最终伸手一指梁老汉:“臣是说,这刁民前后证词不一混淆视听,影响了臣的判断。”
当今皇帝怎么会来京兆府?
这是要在击败郑公府后清除异己打算拿自己动刀了么?
怎么连皇帝都欺负自己这个小官啊!自己也没说死忠郑公府啊,不就是买了个官么!
没有为生活努力过的人总会觉着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是自己,仿佛一切不利因素都是为了针对自己而成,他比谁都委屈,还总能摆出一副委屈到无处诉说的样子。
杨侗看到这一切就烦,这就叫没能耐。
“行了!”
“堂堂东都洛阳父母官,一副哭爹喊娘的模样,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
杨侗把脚往后一撤,抬头说了一句:“礼部侍郎高士廉。”
高士廉立即拱手应道:“臣在。”
他扭过头时,看见的是府衙门口跪满的百姓,是梁老汉渴望能有人做主的目光,是梁大成眼中越来越复杂的希望。
“你既然对这个案子如此感兴趣,那就从此刻开始,此案由你审理,给朕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吧。”
高士廉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臣,领旨!”
再没有衙役敢乱动了,监门府佽飞也不再隐藏身份,一个个打人群里走出来拦在了百姓身前,高士廉走上大堂第一件事便是将冉宏章的椅子搬了下来放在杨侗身后,说了声:“陛下请。”后,转回身站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开始审案。
眼下的案情中梁老汉肯定有冤,那就是说昨天的大火就是大理寺掌固放的,今日在厅堂之上这冉宏章与姓关的官官相护才酿成了如此局面……
“来人呐!”
高士廉堂上高呼:“大理寺掌固关海铭涉嫌纵火,左右携枷带锁前去拿人!”
哪还有衙役敢不听啊,今儿连京兆尹冉老爷都跪在堂上,他们要是不听令还不得直接推出去全砍了么?
“是!”
“诺!”
一个个衙役都在拔着脖子应答,生怕高士廉听不见挑理,拎着镣铐、枷锁‘哗㘄’带响的往外就走。
“不用了。”
就在此时,罗士信回来,他在人群中迈步而过,凡是挡在身前的百姓纷纷避让,罗士信领着一位身着官衣的男子进入堂内。男人跪拜在杨侗身前,高呼:“参见陛下。”,再起身抱拳冲裴仁基施礼:“见过国丈”,随即望了一眼站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那人,拱手道:“这位大人是?”
裴仁基答了一句:“关掌固,昨夜洛阳失火出了人命,梁老汉报官说是与你有关,陛下出宫散心撞见此案觉着新奇,这才命人找你前来三头对案。”
杨侗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关海铭这种人,他犯不上答对。
关海铭也是吃过见过的,在杨侗面前也不发怵,规规矩矩回应道:“既然陛下有旨,国丈有命,下官不敢不从。”
“关海铭,可知道这是何处?”
高士廉没工夫让他继续啰嗦下去,张嘴就问。
关海铭也不含糊:“京兆府府衙。”
“好,既然知道,便要如实作答。”
身高七尺却有些气度的关海铭挥甩袍袖,将双手背于身后道:“知无不言。”算是答过这句话,反正你只要没抓着他的手,这纵火的事,是说能定罪就可以定罪的么?
只是关海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面前这个高士廉有多难缠!
“关掌固,请问你一年年俸多少?”
一瞬间,关海铭懵了。
不是审纵火案么?
也没说查贪腐啊,问什么年俸?
裴仁基在笑,这群老狐狸的世界和关海铭的认知完全不一样,每一层掩体后面都是惊涛骇浪,稍有不慎都可能被漩涡吞噬,他哪见过这个,他连大理寺卿都没见过几面。
“三百……三百六十担。”
“家住何处,资产多少。”
高士廉都不用去想,既然你关海铭能干出这种事来,就不可能不是贪官,你但凡是贪官,那一切都好办了。
“这个,与纵火何干?”
老梁听到这儿,立即插话道:“青天大老爷,他叫关海铭,人称关半街,起火的那条街上除了我家外所有商铺都是他的,是这些年他用各种手段把人家逼走或者坑害入狱所得啊!”
“刁民胡言乱语!”
关海铭像是让人看见了藏起来的尾巴似得立即出声喝止:“当着陛下和国丈的面,你敢出言诬陷本官!”
杨侗坐在椅子上用脚踢了一下眼前的冉宏章:“那老汉说的,可真?”
冉宏章怎么可能还敢撒谎,立即说道:“保真。”
一句话,满堂皆无人在言语了,此刻就像是一群已经看穿孩子谎言的大人在听孩童胡天胡地的瞎扯,你除了尴尬,什么也剩不下。
高士廉再问:“关海铭,此时说你贪腐,可服?”
关海铭将头压的很低,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高士廉再问:“关海铭,你都有半条街了,为什么还要争这一家铺子,纵火至客栈伙计小安子葬身火海?就这样的铺子给了你,就不怕恶鬼半夜临门么?”
他已经没什么能抵抗的了,在高士廉看来最多就是要死牙关不开口,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以为不说就没事了?”
高士廉一步步走下来,站在关海铭面前说道:“本官这就把你认罪伏法的消息散出去,你猜,受你指使去梁老汉家纵火的人还待得住么?从这一刻开始,你们家谁背着包袱要潜逃出城我便抓谁,抓上堂来先上夹棍,倒要看看关家有多少忠奴忍得了皮肉之苦!”
关海铭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只要官帽打掉套上枷锁,就自己手底下那几块料没有一个能熬得住的,与其让他们说,倒不如自己说。
“我没杀人。”
高士廉没听清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关海铭也算光棍,直眉瞪眼给出了答案:“贪赃枉法我认、纵火夺店我认,烧死人命,我不认!”
高士廉抬起头看向了杨侗,这贪赃枉法、纵火夺店两条罪名已经够砍头了,加上烧死人命也不至于祸灭满门,他为什么不认罪?
《隋律》随取出了伤害身体的刑罚,却始终没将造反株连九族的大罪删去,这才是高士廉不解的地方。
“看来不动大刑,尔是不愿招认的……左右,上夹棍!”
一听到说不说都要受皮肉之苦,关海铭急了,立即说道:“自古刑不上大夫,你凭什么对我用刑!”
那他还能说得过高士廉?
“刑不上大夫者,制五刑三千之科条,不设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设其刑,则是君不之贤也。”他可在礼部待过,这点事能不知道么?古代为表达对贵族的尊重,谓所犯之罪,不在夏三千、周两千五百,不使贤者犯法,非谓都不刑其身。若有罪,则需八议,议其轻重。就连死罪也是劝其自缢,全其臣名。
问题是……
“关海铭,你算大夫么?”
“自周起,天子乃天下之君,诸侯乃国之君,大夫乃家之君,刑不上大夫所言是对君主的尊敬,你算哪一阶层?”
大夫乃家之君说的是封地,有了封地你才算是人主,否则,只能是士、是民、是臣属,这份敬意还真用不上。
关海铭愣住了,他哪清楚眼前这个高士廉是谁,更不知道只要高士廉想,即便对谈三天三夜也能一句不重样的和他说下去,一时间,只剩下了扯着脖子狂喊:“就算是用刑,也别想我承认没犯过之罪,我不服,陛下!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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