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与谢原打了个照面,见他停在马侧,手上还握着马缰,目光已从自己的脸上转到了身边卫自行的身上,神色间难掩讶异,也不知怎的,心便咯噔一跳,似做贼被抓了个正着,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与卫自行似是靠得很近,下意识地便边上挪了一步。
谢原终于收了目光,将马拴在一侧的停马桩上后,朝着公馆大门走了过来,停到温兰面前。再次看了眼卫自行后,问温兰:“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和。
温兰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好,卫自行已经开口道:“我今早去过贵府,拜见了令堂,想向三娘求亲……”
“我过来是辞谢卫大人的美意。话说完了,正准备回家。”
温兰忙打断卫自行的话,接着说道。说完了,偷偷看他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他面上现出一种不可置信般的讶色,视线倏地再次转向卫自行。
“没事了,我先走了。表哥你忙着……”
温兰看了眼卫自行,见他也正望过来,用目色提醒他记住方才答应自己的事,低头戴上凉帽便匆匆迈步去了。后脑虽没长眼睛,却也仿佛能感觉得到来自于身后的四道目光注视。
等温兰的背影消失,谢原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卫自行,皱眉道:“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自行哂然一笑。
“窈窕淑女,好而求之。我因倾慕,故而登门求亲。”
谢原冷冷道:“你不适合她。这次便算了。往后还望勿要扰她。”
卫自行面上的笑也渐渐消去了,神色转冷。
“谢大人,你的表妹,见识恐不在你之下,适不适合,她自会判断。我与她相识不久,如此求婚确实过于草率,她拒了我也在意料之中。只我既钟情于她,便不会轻易放弃。你的话,恕难从命。”
谢原眉头皱得更紧,与卫自行相互望着对方,二人竟都有丝毫不让之意。半晌,卫自行忽然悠悠开口道:“谢大人,我到这白龙城虽短短不过半月,却颇有大开眼界之感。此城虽小,却是卧虎藏龙之地。霸海的盗匪,消匿的刺客,前朝的遗患,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有谢大人你,一身本事,却甘愿屈就当这小小一个巡检武官,实在是埋没。若非明日要护钦使大人离去,我倒真想在此多盘桓几日。”
谢原面不改色,见卫自行盯着自己,淡淡道:“卫大人谬赞了。下官见识粗浅,只会几下粗陋拳脚,做这巡检之事,靠的也是凡事尽心而已,当不起埋没二字。似卫大人这样,才真称得上本事。护送钦使大人为要务。明日恐怕没机会开口,下官便在此先祝大人一路顺风。下官过来是寻吴直使有事,先去找他了。”说罢抬手拱礼,径直往里而去。
对于自己离去后,那俩个男人又说了什么,温兰自然不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家后的整个下午里,温兰的一颗小心肝便一直跳个不停,仿佛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她自然知道卫自行应该不会在谢原面前多说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从井里汲水给满院的花草都浇了个遍,又把边上的甬道也冲得干干净净,弄得一身是汗,这才终于压下了那种不安之感。
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谢原终于回了。
温兰自然没告诉马氏自己去找过卫自行。马氏自今早卫自行离去后,便一直在等他。等了大半天,见他终于回了,还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便说起了卫自行来求亲的事。温兰看了眼谢原,见他目光正落在自己正夹菜的右手上,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老太太挺激动地啪啦啪啦说完了,半晌没听到儿子有反应,有点不乐意了,道:“原儿,那个姓卫的人,到底怎么样,你倒是吱个声。那人靠谱不靠谱?”
谢原这才像是如梦初醒,抬眼看向马氏,道:“应或不应,还是以表妹自己的看法为宜。”
老太太对这回答,显然很是不满意。刚才还只是随口说说,现在却是真的恼了,啪一声放下筷子,道:“我一双眼睛看不见,你表妹是个没见过外头世面的女孩儿家,就是我们娘儿俩自己没论断,这才问你的。你娶不了你表妹就算了,如今有人来求亲,说这话,不是等于白说?”
温兰有些尴尬,正要出声调和下气氛,却见谢原也放下了筷子,看向自己,慢慢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卫大人出身世家,青年才俊,有着寻常人难以匹及的意志和才干,自然是女子的佳婿之选。只是这样的男子,往往又注重功利,或者说,志存高远,若成丈夫,妻子难免辛苦。所谓有失有得,就看她自己如何做想了。我看表妹是个极具智慧的女孩儿,她自己心中应早就有了决断。”
老太太大约没料到儿子会说这些,愣了片刻。想了下,觉着又似有道理,转向了温兰问道:“三娘,你表哥说的也是。你的婚事,还是要合你自己心意为上。你觉着那卫大人如何?”
温兰见对面的谢原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下午时的那种不安之感忽然又袭上心头,竟不敢与他对视,转而看向马氏,勉强笑道:“我对卫大人并无想法。”
老太太哦了一声,像是可惜,又像是松了口气,道:“也好。咱们还是寻个踏实的人过日子好。我说常宁这孩子,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了……”
“老太太,你还不知道呢。常宁他娘找媒人给他说媒了呢。说女方是邻县的,家里田地殷实。”
正进来的春芳顺口便道,嘟了下嘴。
马氏啊了一声,一脸失望,等回过了神儿,赶紧摸着寻到温兰的手,拍她手背安慰道:“三娘,都怪姨母没用,先前竟没抓紧这事,白白错过了个人。你莫急,姨母明日就叫媒婆过来给你再访信。”
温兰知道她对自己一片关爱,心中感激,反劝了几句。等吃完了饭送她回了院,自己去收晾在井台边的衣物。抱了尚带着太阳余暖的衣物刚转身,冷不丁看见谢原就站在自己身后,吓了一大跳,抬起粱空着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埋怨道:“怎么不发一声?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她还埋怨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对面的谢原,正用一种安静却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她。
温兰停了口,等着他开口――他看起来像有话说。
果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慢慢地问道:“我的表妹三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温兰的心咚地一跳,血液仿似一下都涌到了头脸上,手心冒汗。
看起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她不是李三娘。但她知道,这必定不会是卫自行说出来的。
温兰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忍住想要擦汗的念头,紧张地望着他。再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苦笑了下,望着他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用浓墨重彩描绘出的一片暮色里,她看见对面那男人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浓重的失望和隐忍的怒意所充斥。
谢原盯着对面这个说完一句话就睁大眼望着自己的女子,强忍住心里的起伏,重复了一遍:“我的表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温兰咬了下唇,低声道:“她已经死了。”话说完,见他脸色一变,脚步微微一动,似要上前掐住自己的样子,慌忙后退一步,急急道:“你别误会,不是我害了她的。我是在双屏县的路上遇到了她……”
温兰的舌头空前灵活,便似装了弹簧,很快就把偶遇李三娘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眼睛盯着地面道:“都怪我不好,因为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一时动了歪念,就……就……”
“你就冒充三娘,到了这里?”
她听见他压低声,用一种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的声音低低地替她说了出来。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手心顿时又开始冒汗了。
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神情仿佛一头就要喷火的龙。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会现出这样的表情。
“表……谢大人,”温兰吞了口口水,慌忙解释,“确实是我错了,不该冒名顶替过来,瞒了你们这么久。只是我当时确实没别的办法了。三娘她,我也替她收敛了……”
“够了。”
谢原忽然打断了她,猛地转过了身去。
温兰怔怔望着他后背,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得到他在做什么。看起来,他仿佛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暮霭一点点地加重,晚风吹得近旁那棵扶桑枝叶哗啦啦作响。
她终于摊开满是冷汗的手心,在自己的衣侧慢慢擦干,对着他背影低声道:“你和你母亲都是很好的人。我不该一直这样骗你们,隐瞒着三娘的死讯。是我太自私了。我也没脸再继续待这里,我……我这就走……”说到最后一个走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丝哽咽。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
留在这里的时间虽不是很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已经把这里真当成自己的家了。
谢原慢慢转过了身,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用力逼退自己目中的泪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方才那种吓到了她的暴龙表情已经从他面上消退。温兰不知道他是怎样忍下起先那种明显想要掐死自己的冲动的,反正现在的他看起来,神色很是平静。只不过开口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僵硬的声音还是透漏出了一丝他此刻的情绪。
“我很感谢你对我表妹的照顾。不过萍水相逢的人,你能待她至此,很是不易。只是后来的事,你确实做错了。你说你没地方去,你完全可以到这里对我们说实话。你对我表妹有恩,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我,不但会留你,还会感谢你的。你却隐瞒她的死讯,这对死者来说是不敬。对于我母亲来说,更是一种伤害。人都是有感情的,你来的这些日子,我母亲丝毫不觉有异,一直以为你就是三娘。现在忽然让她知道你是假的,而我表妹其实已经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是什么感受?”
温兰彻底羞惭了,不敢去看他眼睛,低下头道:“是……是我错了……我去求她原谅,然后我就走……”
谢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望着此刻对面这个头低得快看不脸的女子,心里忽然竟生出了一种想要去靠近安慰的冲动。只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望着她慢慢道:“我没有让你走,你也不要去跟我母亲说什么了。既然已经这样,一切还是照旧的好。过段日子等我有空,你跟我去双屏县,我把我表妹的遗骨收了。往后,你在我娘面前还是三娘。你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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