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61、定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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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二年的时候,先帝孝简皇帝与肱骨大臣孔恩颁布了新的律令,条条限制诸侯王,强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异姓不可分国,朝野震动。
同年,章华长公主齐睠病死,因新律,唯有一独女的齐睠失国,曾经比临淄国还要势大的章华国一夕之间除国。
诸侯王心多不安。
也是这一年,孝简皇帝驾崩,提前加冠的太子齐凌登基,上台以后立刻杀孔恩平诸王之愤,然而新的律令,一字不改。
今上不比他的父皇宽仁,作风严苛冷峻,连连削地,光是今年就重惩了豫章、燕两国。
然而即便如此,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反的齐姓王是老燕王齐振。
齐振是齐凌的祖父,孝昭皇帝的弟弟、先帝孝简皇帝的叔父,如今已七十二岁,古稀之年,垂垂老矣。
有七子二十一孙,嫡子早亡,嫡孙齐茂在长安为质,掌宗正寺,兢兢业业。
燕国丞相夏卿之女夏朝歌入后宫封妃,为八子,爵比九卿,安分守己。
年年朝贡,燕国都一丝不苟,毕恭毕敬。
看起来是最不可能反的一个,却第一个反了。
很快,夏朝歌被下掖庭狱。
齐茂被下廷尉署诏狱。
都是齐凌的密令。
有传言说,燕国和豫章国勾结造反,想扶持齐凌的异母弟弟吴王齐鸿为帝,但也有确切的消息,豫章王拒绝了燕国的使者,但也没有立刻向长安表态,态度模棱两可。
所以在长安的婕妤谢白真和齐润母子暂时无事,不过也是暂时。
战事起后,长安紧急抽调京畿军队,守备翻了一倍,下了进出严令,驻军常换,牢如铁瓮。
这日,未央宫笼罩灰蒙蒙铅云之下,似孕着一场雨雪,屋子里没完没了的烧着明烛,不知晨昏。
朱晏亭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丹鸾台,还是没有着火前草木丰沛的样子,是长公主殁的一两年前,薜荔疯长得藤蔓缠满了桂柱,齐睠站在廊亭下,一袭青衫,廊外云泽上的蒸雾浓郁色浊,像翻腾汹涌的海潮。
母亲和一个老者站在一起,老者从北地来,腔调里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
“如今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不像章
华长公主的作风。”
齐睠很久很久以后,才接话:“我这一生,只会平乱,不会作乱。我宁愿卸甲解兵,束手就擒,也不愿为一己私欲,再挑起兵灾。”
老者冷笑:“你是公主,大不了再嫁。你女儿呢?你幕僚呢?你袍泽呢?一个也不顾了?”
齐睠道:“各自有各自的去处,不劳叔父忧心。”
老者似乎是灰心了,叹气道:“阿睠,你从前不是这么怯懦的人。”
“如若不然?助叔父起事,发兵击败我的弟弟?”
母亲那时候已经染上病了,情绪激动的时候,会不住的咳嗽,她咳得身形微佝偻,声音断断续续,远远传来:“杀上几万十几万个人,然后扶持另一个弟弟?……或是扶持我侄儿?然后呢……?”
她语带嘲弄。喃喃道:“莫非你还能扶持我为帝?”
老者哑然失声。
二者再也没有说话。云泽铺天盖地的云雾翻涌,攀上廊柱,涌入台阶,浸没了齐睠青灰色的身影。
“小殿下……”是侍女在找她。
朱晏亭恍然之中还蜷缩在阑干下面,躲着找她去学琴的侍女,听着云里雾里的话,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蓦然睁眼之时,耳边却是“殿下”。
椒房殿里地龙烧的极暖,被子里汗津津的。
“殿下魇住了。”鸾刀用湿巾帕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面上忧虑:“多少剂药下去了,这病怎么就好不了。”
朱晏亭心里尚在砰砰的跳,干哑着嗓子,说了句:“老燕王怕是早就想反了。”
“殿下少忧虑些罢!”鸾刀痛心喃喃道:“焉知这病不是操心过度之故?他反就反了,从大老远的燕地,还能真的打到长安不成?这老家伙,半截都入土了,恁能折腾。”
朱晏亭坐起身来,抿了一口奉来的甜汤润嗓,忽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细微如草虫鸣。若不倾耳极难察觉。
“是谁?”
“谢白真。看夏八子落了掖庭狱,她也慌了。来求殿下,跪在外面呢。”
朱晏亭叹了口气:“她这个时候慌什么。豫章王真的反了,求我也没有用。没反,她又何必求我。”
“奴这就去跟她说。”鸾刀应诺去了。
朱晏亭伏回枕上,听哭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窗
外狂风飒飒,天阴似欲滴雨。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见齐凌来了,坐在榻边,伸手在她额头上探,问鸾刀药食等事。他冒风来,手指冰凉干爽,朱晏亭抬眼看他一眼,转头轻轻将额头都转入他掌下,贪取舒适。
齐凌见她醒了,倾身来问:“阿姊好些了吗?”
朱晏亭半睁眼看着他,点了点头。
齐凌便屏退了鸾刀等,不留一个人。
朱晏亭正感疑惑,听他微笑道:“这可怎么办,你连阿姊都当不好,怎么当阿娘呢?”
朱晏亭心下一震,猛的抬眼,见他黑眸含笑,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反复品咂他话中之意,一丝喜悦从心底钻出来,而后怦然炸开:“陛下?”
齐凌笑着握住她盗汗湿润的手:“是,太医令今日会诊录下的脉案,三个老先生都号了脉,确切无疑。阿姊有身孕了。”
朱晏亭卧了病榻数日,深思浑浊,云里雾里,还未反映过来这个巨大的喜讯,只知道被他拉着手,便怔怔的看着他笑。
齐凌伸手轻抚她带着汗水的额角,轻声道:“多谢你,阿姊。这孩子来得太及时,贵不可言,必是为朕平乱定疆而来。”
他喃喃着“阿姊,他说朕上位三年无子,恐不能有子,为社稷安危,扶持吴王为帝。朕的好五弟也利欲熏心,与燕王同起事了。”
朱晏亭这才看清他的面色上深深的疲惫,他目中还有红丝,眼底微青,喜色半罩眉宇,眼底却始终有一股沉潮暗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他语气轻巧,骄傲如昔:“不自量力的东西。”
……
也是这日,武安侯府戒备森严,这两日也围得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天阴欲雨,世子郑无伤的院子里,曾经为了迎娶朱令月驻重金修筑的“百花楼”此刻灯红酒绿,住了勾栏中的歌姬舞伎。
琵琶拨弦和寻欢作乐的调笑之声幽幽不绝。
一个粗陋仆妇手托一盘,踢开厕便奴仆住的粗室,便闻见一阵恶臭。只见床上血肉模糊一团,分不出哪里坏,哪里是好,竟是个人。
说是世子屋子的婢女,方才十六岁,名叫“月奴”,惹世子不开心,抽了一顿鞭子,打得浑身上下无一片好肉,赶到这里来。
也不叫医。
只说,活得出就活,活不出就埋了。
“世子夫人身子也不爽,你也不爽。世子夫人金贵,你也金贵,我还要服侍你。”
这仆妇讨了苦差事,心怀不满,口中嘟囔着,掀开她衣裳开,见伤口有些不能结痂,还在冒着脓水,幸而天气转冷,否则伤里已生出蛆虫来。
她没死没活的推搡两把:“起来,吃饭了。”扯了扯她紧紧攥在手中的一张破布。
那“月奴”皱了眉,缓缓睁眼,她慌了一瞬,四肢并用匍匐在榻,死命护着那张破布,用牙齿咬仆妇的手。
仆妇被她狠咬一口,气的上脚踹了好几脚,口里不住骂“娼伎”。
那女子只顾护着怀中的布条,蜷成了一团,任她拳打脚踹,像一团破败的絮袋。
仆妇打累了,便伸手挥打下桌上的稀粥,气呼呼关门去了。
“月奴”捧出掌心里的血书,摸着上面稚拙如幼子的字,浑身颤抖着哭泣起来,泪水混杂着砂砾,流过脸上一道一道伤口。
“你的身份,你爹都不要了,我就换不得?”这是郑无伤狠狠压在她耳边说的话:“你就是低贱的奴仆,奴产子,她才是我刚娶的夫人。”
床上坐着另外一个与她身形肖似的女子。
曾经主动攀援求娶、做小伏低的郑无伤,经过朱恪否认她身份之后,变了一副面孔,像来索她命的厉鬼。
没日没夜的与她欢好几日,需索腻了后,便赶到了下房里。
“你就作一个奴仆、一个恶鬼、一个晦星……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死在你要来的妆裹下。喏,万金万斤,百花高楼。”
他大加嘲讽,嘲弄着她偷来的虚荣,嘲弄亲生父亲对她的放弃,将她碾入泥里,像蝼蚁一样折辱。恨不得她早日暴病身亡,腾出他郑家的冢妇位置来。
她浑身颤抖着,将兰舒云的血书轻轻揣入怀里,翻身爬下床,手抓向洒在地上的粥。
粥已经凉了,混合着泥土、血水、汗水。
她一口一口,大口吞咽着,直颈仰脖,吞得两眼血红。
正安静吞咽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外面的庭院,她缓缓将门推开一条缝,见一个装扮华贵的贵妇人和一个年轻公子在奴仆的簇拥下快速走过
院落。
“王后、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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