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74、长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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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王韫素去见了她的族妹王幼薇。
蕙草殿离椒房殿很远,坐在角里,宫人也不多,望着有些凄清。
王韫素进了宫殿,转入起居园囿,向王幼薇下拜:“见过夫人。”
王幼薇服素簪淡,懒懒倚着阑干,看几个年轻的小宫娥斗六博棋。
那边轰然做笑,她孤自坐着,神色淡淡的。
“姐姐来了,才从椒房殿来么”
“是。”
“见过陛下了吗?”
“见过。”
王幼薇惨然一笑,道:“我也就能借你的口听一听陛下二字的味儿。”
王辒素一时无言,转了话头安慰她道:“夫人得出掖挺,已是光耀门楣,阿兄春天就擢章华郡守,你阿爹今年也要被擢为太乐郎了,来长安做官,你母亲也能进宫来看你。”
王幼薇低头默默不语。
王韫素欲执她手,被她轻轻躲开了。
今日风大,她着单衫,低着头肩膀塌着。
“姐姐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韫素见她在这里坐了半日,宫人都不来服侍,由她坐在风口,可见漫不经心。
知道在未央宫这种地方,上头凉薄,到下头就是不得势,宫妃不得势,漫漫时日只得苦熬,不由得心底生怜。
王辒素伸手摸她冰凉的手,拿在手里暖着,两人慢慢说着家里的事。
半日辰光很快度过。
时将黄昏,王辒素启程欲返。
引她来的那内监来报:“夫人等候,陛下还在椒房殿。”
王幼薇面色微微一变。
王辒素忙道:“劳阿公问一问,陛下今晚是否不走了?”
内监道:“说不准,这几日要等到夜深殿下睡下了再走也有的,夫人再等一等,现在去冲撞也不好。”
内监走后,王幼薇笑了笑道:“殿下没有母家依凭也能专宠至此,我也为她高兴。”
王辒素哑然无言,她固然略知皇帝专横恣意的习性,但若要说出来安慰王幼薇,又怕她刺心。
两人在灯下坐着,那更漏每走一分,王幼薇就转过头去看一会儿。
等到皇帝陪皇后用过飧食,再到皇后睡下了,更漏已经点向了子时。
内监急匆匆的赶来,说:“夫人回吧,曹阿公那里人在走动了
,估摸着咱们从这里走,到椒房殿,陛下也刚刚走。”
话音刚落,王幼薇立起身来:“我送姐姐回去。”
王辒素知晓她的意图,心中一跳:“这妥当么?”
王幼薇掠一掠鬓发,借转身整装的空隙,除下自己戴的玉镯,向内监递了过去。
内监袖了道:“妥当的,夫人送一送姐姐乃常情,殿下也不会见怪。”
王韫素见她意决,只得说:“你好歹换一换衣裳,夜里冷。”
王幼薇只摇摇头。
二人到椒房殿的时候,里头渐次正出来人。
认出是御前黄门,忙从道避让一侧,殿门锦衣一闪,皇帝大步走了出来。
王韫素察觉王幼薇将手抓了一抓她的手,那手冰得吓人。
齐凌从里出来,错身之际,见到王韫素站在道畔,驻足道:“此番慢待夫人,待车骑都尉凯旋,朕再与皇后设宴邀夫人。”
王韫素忙作礼:“拜谢陛下隆恩,伏祈陛下与殿下长乐无极。”
齐凌正要走,忽听一女声细细啜泣,目光投向了站在王韫素身畔的王幼薇身上。
夜黑风大,她只着单衫,肩头在夜色中微微瑟缩,梗着脖颈饮泣。
他再向侧看,内监忙回道:“回陛下,这是婕妤王夫人,是顾将军夫人的族妹,也是章华出身。”
齐凌笑了笑,看向王幼薇:“你哭什么啊?”
王幼薇缓缓抬起头,她本生得好样貌,单薄衣衫勾出楚腰,挽一将坠未坠慵堕髻,杏目通红含露,鼻尖也是红的,兼一点抽噎,忍着哭音,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妾身失仪,妾……妾见到姐姐,思念章华,想念家中父母,不能自禁。请陛下治妾的罪。”
齐凌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王幼薇朦胧目光中怯怯看他,思及入宫半载方得这一面的艰难,愈发难以自禁,抽抽噎噎唤:“陛下……”
“行了。”齐凌道:“你若把皇后哭醒,朕可真的要罚你了。”
王幼薇面色微微一白,垂头将手紧紧绞着衣袖:“妾知罪。”
齐凌回头看了一眼,见殿中安宁静谧。
道:“下回多穿点,穿成这样,你姐姐还以为朕欺负你。”
王幼薇得他关照心里一暖,见他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可亲近,反笑言柔
语,令人如沐春风,双目盯着他锦衣之上的狐白裘,低垂臻首。
糯语轻道:“喏”。
皇帝只略站了站,没有如她所愿解衣相付,只关切一句便走了。
王幼薇没有如愿,却也不馁。
一个照面,两三句话,已足今日之愿。
御驾走出去了好一会儿,她还伫立原地,静静望着。
忽见曹舒折转身小跑来,将御前备着的一件豹袖青裘双手奉给王幼薇。
王幼薇面浮红晕,接来笼在手上,道:“多谢阿公,是陛下的旨意吗?”
曹舒见她反倒高兴,无奈摇头,拉着她走到一侧,低声道:“夫人穿成这样、哭的可怜,是受了陛下苛待?这还当着顾将军夫人的面。也就是陛下今日心情甚好,不然恐怕有一场灾祸。”
王幼薇方意识到忽略此节,她心中王韫素是她的姐姐,但皇帝看来却是外人,会让他觉得丢了颜面。
她身如被冰水浇过,脸唰的惨白,抓着衣裘,一时手脚无措。
曹舒叹了口气,连连摆手:“夫人啊,夫人想活动,好歹且问一问奴婢,甚么事行得否、行不得否?求莫要再糊涂行事了,连累了奴婢等。夫人当这是什么地方,御前哪儿那么好伺候?以夫人干干净净的家世,又生的与别人不同温柔样貌,本来等一等上面的风头,还有大福气,现在……哎,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夫人快披上吧,不要让顾将军的夫人看了笑话!”
说着一壁叹气,一壁去了。
王幼薇僵僵的站在原地,直到王韫素过来拉她,才如梦初醒一样怔怔看过去。
“怎么了?”王韫素问。
王幼薇强笑道:“无事,陛下赐了我一领衣。”将那衣袍抱在了怀里。
王韫素见她那衣青裘豹袖,显然是男子的,喜上眉梢,忙道:“先贺夫人。”
王幼薇面上一阵白,又是一阵红,恐她再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急急告了辞。
……
这夜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朱晏亭的耳朵里,她立刻召玉藻台来询问各宫夫人的轶金是否都发放下去了,又开自己的府库,赐了狐腋两笥,一百镒金到蕙草殿赐给王幼薇。
鸾刀道:“这王夫人心有些太细,昨夜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对着皇上只
是哭,奴还担忧是来告殿下欺辱她。”
朱晏亭在脑中构想一瞬她目中含露望着皇帝哭的模样,陡然有些不可捉摸的不快浮上心间。
冷冷道:“她没有衣裳,遭宫人慢待,可以来找孤。她从前在琅琊不是也找过吗?怎么进宫来反倒不来找了?”
“殿下?”鸾刀只是提醒她王幼薇逾礼僭越,没想到她看着却像是动了真怒,忙提醒:“小小一婕妤而已。”
朱晏亭也回过神来,亦觉那一丝焦灼烦躁莫名其妙,将唇一抿,起身走入内殿。
“你看着处置吧,蕙草殿的宫人该换就换,孤不喜欢不奉职守责的人。”
不再过问此事。
……
元初四年三月,冰雪融化,朝廷大军围武威,老燕王垂死挣扎,发檄文传诸王,出“燕即亡,继以诸位”振聋发聩之叹。
吴王齐鸿将兵从雒城袭雁门,意图解武威之围。
朝议此时时,执金吾李弈言:“燕、吴,贫芜之国,简薄之地,唯草场良马可取,彼合骑兵而攻,游武威、散关之间,劫掠粮草,尚可望过半载。如今分兵两处,力益薄,败亡指日可待。”
齐凌于是拜李弈为振武都尉,亲信赵睿为副都尉,领一万兵马驰雁门。
李弈足足半载被困于长安作执金吾,每日周旋权贵,权衡轻重,处处小心,唯恐连累皇后,如笼中之兽。
如今得领军去雁门平乱,虽才领一万人,如去镣铐、解枷锁,恨不能日驰千里,远背长安,杀至兵戎相见出,一刀一剑拼个痛快。
大军出征,乌云压城,旌旗漫天,李弈□□之马腾咆如龙,他在望城坡上掣缰止马,遥遥回看未央宫一片棱角分明金碧辉煌。
“将军思乡?”赵睿问他。
李弈沉默良久,道:“我一流离之人,很早就没有家乡了。”
“那将军在看什么?”
“战旗。”
旗立之处,即我奋战所向。
怔怔些时,见赵睿面露不解之色,李弈目光从宫阙移走,笑与他说:“从前章华的战旗是朱红色,我怕认错。”
刘壁追上来说:“赵将军,我们章华儿郎从来不怕死的,刀剑要斩头,厮杀要见血,来一百个,斩一百个!”
赵睿唏嘘道:“我见君等,好一慕当年
纵横平乱的英姿。”
一干人士气高涨,滚地黄马驰向北方莽莽苍野。
……
“老燕王醒的太晚了,章华除国的时候就该醒了,檄文里写什么‘燕即亡,继以诸位’,难道不是‘章华即亡,继以诸位’么?”
未央宫,重阙之中,朱晏亭北面而望,与鸾刀轻声闲话,此时云渐开散,重叠金辉自天际漫漫晕开来。
她呆呆望了一些时候,转头看向前方屏风,重幔之外,鸾刀正擦拭齐睠的鸱纹雕弓。
她想起李弈他们今日出征,忽然问:“陛下下旨除章华国的时候,想过他们从前曾立下过汗马功劳,怜惜过他们吗?”
这句话没头也没尾,鸾刀只叫了一声:“殿下?”
“无事。”
朱晏亭从帷幔后走出来,抚摸那弓,掌下纹路已呈如玉的质感。
叹:“有弓无箭,终不全。”
鸾刀失笑道:“宫里的箭矢都封在武库里,让殿下留下这把弓,已经是陛下宽仁了。”
朱晏亭道:“趁近日金印刚还回来,椒房殿权盛,太后眼线撤净,你遣人偷偷用黄金给我铸一枝箭。”她回过头,端详许久,看向那扇凤尾金屏。
“做小一点,藏进凤凰尾羽里。”
“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鸾刀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笼上了巨大的不详阴影。
抬起头的时候,只见皇后的影子影影绰绰投幔上,手覆微微凸起的腹,身如罩暖光,生出静谧安宁之感。
鸾刀想起昨日,太医令判脉之时,说这一胎很可能是个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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