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的重逢,风度不减当年。嬴政端正神色,拱袖行了庄重的一礼:“韩非先生。”
韩非文文静静地垂着眸,双手拦住了嬴政,斯斯文文道:“怎好受此大礼,都是朋友。”
他说话时轻轻柔柔,温润儒雅,比春风还要轻,眉目淡淡的,像是烟雨中的春山,总之是个非常平近易人的样子。
然而他笔下的言论,却是截然不同。那些儒家最为看重的关系,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在他的笔下,都变成□□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计,粉饰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的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未有人像韩非这般将人性本恶说得这么直白坦然、不动声色。[1]
一个将人性洞察得如此透彻的人,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然而又确实是的。
嬴政坚持向韩非行了一礼。
“折煞不才,公子有伤在身,先用餐吧。”韩非温和地笑了笑。
“先生请进。”嬴政抬手请韩非入内。
韩非礼貌地鞠了一礼,与嬴政一并入内。
身后提着食盒的张良大为不满:“不是,魏兄,你对韩非就这么客客气气,对我就跟小屁孩儿似的,为什么啊?不公平!”
嬴政与韩非对面坐下了,像使唤童子一样朝张良招了招手:“过来布菜。”
张良:“……”
张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将饭菜一一摆好,嬴政扫了一眼:“没有酒?”
张良翻了个白眼:“伤成这样你还想喝酒啊?”
嬴政不置可否:“那岂非怠慢先生?”
张良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啊,他一滴酒都沾不得,一沾就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喝茶吧,我去烹。”
“我来吧,你去拿茶具。”嬴政指了一处柜子。
韩非仍是倦倦地笑,声音轻轻的:“公子会烹茶?”
嬴政谦和道:“略懂一二,献丑。”
韩非笑道:“公子谦逊了。”
张良很快拿来了茶具,嬴政单手烹茶依旧行云流水,韩非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窗外的走廊上,玉兰树的花瓣落在地板上,风拂过来,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韩非抬起头看了过去,清瘦的颈肩形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笑起来时连黑眼圈都轻柔许多:“百岁锁做风铃,公子别出心裁。”
嬴政将茶水倒进琉璃盏中,不禁想起大后天就要过来的赵政,垂眸道:“在新郑东市看到,觉得怀念,买了一个回来。”
“睹物思人啊。”韩非依旧温声细语,“昨夜既有人行刺,公子何不搬走,住在这里难免危险。”
嬴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倒也无妨。”
韩非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三人一起用了餐,席间随意又不随意地聊了几句,正好今日是嬴政约张良去城郊散步的日子,韩非也一并参与了。
新郑的郊外是一片肥沃良田,正值酷暑,田埂里有很多人在给庄稼浇水除草。
张良在相府锦衣玉食长大,这乡下地方根本没来过,他不由得皱眉。
嬴政走进一块田地,俯身薅了一把杂草,扔给张良。
“啊?”张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傻眼道:“魏兄你不会是叫我来除草的吧?!”
嬴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黄金:“去吧。”
“!”张·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良向恶势力低头,“好说!不就拔个草吗小事一桩!看我的!”
张良哼哧哼哧的一头钻进地里,效率堪比人形除草机。
嬴政就和韩非站在垅边的槐树下远远看着,白色的槐花落得到处都是。
细腻的风吹了过来,清清凉凉的,韩非拂了拂鬓边的碎花,取出了一只陶埙:“公子喜欢听什么歌?”
“诗歌本为自娱,韩非先生尽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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