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已修】(1 / 1)

第十章

赵曳雪走后,屋子里很是安静,有冷风自门外吹进来,烛光轻轻摇曳着,比起北地的昭国,梁国实在算不得严寒,所以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

但是她看起来很冷,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说话的时候,她的身子一直在轻轻颤抖,显得更加孱弱纤瘦,冷眼看着,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庄国的时候。

如此看来,她嫁到梁国后,日子也不怎么风光,她住在冷宫里,那梁国的小皇帝甚至都没想起来问她一句。

北湛对着案上的铺开的文书,走了一会神,烛火忽然爆开了一朵花,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看了那摇曳的灯烛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案几上,食盒静静敞开着,里面放着一碟咸菜,两个冷硬的馒头,看起来有些简陋寒酸。

咸菜没动过,倒是馒头被人咬了一口。

北湛摩挲着手中的白色石子,然后轻轻叩响桌面,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个侍卫,恭敬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北湛指了指那食盒,道:“收拾干净。”

“是。”

侍卫收拾碗碟的时候,正在看文书的北湛忽然问了一句:“她中午和晚上都没吃?”

那侍卫愣了一下,才答道:“午饭是吃了,晚饭似乎没吃。”

北湛翻过去一页,随口问道:“为什么没吃?”

侍卫斟酌着,小心道:“属下不知,大约是觉得不好……吃不惯?”

他才说完,北湛便抬起眼看他,他生了一双瑞凤眼,线条凌厉,这么看过去时,眼神锋锐,深烟灰色的眸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迫感,他冷声地反问道:“吃不惯?她吃不惯,还是你吃不惯?”

侍卫顿时唬了一跳,呐呐不语,北湛起身,径自走到他面前,亲自拿起那个咬过的馒头,端详了片刻,递给他,道:“你既然已经咬过了,就索性吃完,不要浪费。”

声音沉沉的,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叫人听不出他是喜是怒,那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捧过馒头,支吾道:“属下……属下是……”

面对北湛冷冽的目光,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捧着馒头一口一口地吃起来,那馒头放了这么久,早就冻得硬邦邦的,如石头一般冷硬,侍卫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嚼烂了,抻着脖子死命往下咽,噎得白眼都要翻出来了,却也不敢停。

等他把两个馒头并一碟咸菜都吃完时,已经齁得脸都绿了,北湛才淡淡道:“下去吧。”

……

时至半夜,听得前庭门被笃笃敲响,赵曳雪从榻上下来,披上外裳,打开门时,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原本的瞌睡一扫而空,太阳穴处刺刺地疼。

她忍不住按了按痛处,穿过前庭去开了门,天色漆黑,看不清楚人影,但赵曳雪还是听见了一个激动的声音:“主子主子!是奴婢回来了!”

“玉茗?”

赵曳雪有些惊喜,玉茗扑过来抱住她,又哭又笑地嚷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呜……”

赵曳雪被她扑得一个趔趄,好笑地轻拍她的脊背:“好了好了,外面冷,先进去吧。”

玉茗重重点头,连忙擦了擦眼泪,扶着她的手,主仆二人回了屋子里,冷风灌进来,烛火一阵乱摇,玉茗连忙把门合上了。

赵曳雪上下打量她,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有没有打你?”

玉茗摇摇头,道:“只把奴婢关了起来,给吃给喝的,倒是没怎么刁难,放奴婢走的时候,把包袱也还来了,还给了一些吃的。”

她说着,连忙把一个小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试了试温度,高兴道:“还是热的呢,主子,您用膳了没?”

赵曳雪晚上没吃,确实觉得饿,又见那吃食挺多,便对她道:“你也一起吃吧。”

屋子里没个火盆,和外头几乎一样冷,赵曳雪实在受不住,主仆二人索性把食盒抱到榻上去,放了一张小几,就着冷茶吃起来。

食盒里多是些糕点,赵曳雪吃了几个就饱了,剩下的都让玉茗吃,她的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暖呼呼的。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手,借着昏黄的烛光一看,正是玉茗之前的那个包袱,赵曳雪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玉茗吃着东西,含混道:“不知道,奴婢还没打开看呢,应当是早上的吃食吧?”

吃食也不该是热的。

赵曳雪心中一动,把那包袱解开来,里面躺着一个白铜云纹的手炉,她顿了顿,伸手轻触,温度是暖的。

他果然还了她,从此往后,或许他们之间再无相欠了……

“主子,您怎么了?”

玉茗唤得赵曳雪回过神来,她轻轻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玉茗喔了一声,继续埋头吃糕点,赵曳雪抱着那个手炉,望向黑黢黢的窗纸,轻声道:“也不知今年还会不会再下雪。”

在梁国,往年的冬天都只下一场雪,玉茗接口道:“应该能下的,今年多冷啊?不过奴婢听说,昭国一年下好多场雪,从九月开始,一直下到来年三四月,那儿的百姓都怎么活呀?”

赵曳雪答道:“各有各的活法。”

玉茗吃着东西,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赵曳雪问她:“怎么了?”

玉茗摇摇头,忙道:“没什么。”

她实在不会撒谎,眼睛里藏不住事儿,让人一眼就瞧出来端倪,赵曳雪问道:“遇到什么事情了?”

玉茗支吾了片刻,才小声道:“奴婢就是听说了一些没影儿的话,怕说出来污了主子的耳,主子还是别问了。”

“是关于我的事情?”

玉茗轻轻点头,赵曳雪略一思索,忽然就想起今日那个侍卫来,他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中有了些猜测,道:“是我和昭太子的事情么?”

她这样追问,玉茗面上有些犯难,只好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赵曳雪道:“他们怎么说的?”

玉茗放下糕点,想了想,低声道:“他们说……说您当初嫌弃昭太子,抛弃了他……”

赵曳雪接道:“又说我如今后悔,想要找他再续前缘,然后被拒绝了?”

玉茗急忙道:“不是的!您是为了奴婢才去找他的,根本没有什么再续前缘,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

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眼眶,自责道:“都是奴婢的错,让主子受人非议,奴婢要是一开始就听您的话就好了。”

赵曳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没事的。”

玉茗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怎么会没事呢?您是皇后,名声多重要啊。”

她安慰懊恼的婢女,道:“人活一辈子,谁能做到从不被人议论呢?即便是死人也不能。”

玉茗争辩道:“可是奴婢知道,您嘴上说没事,总是要往心里去的,自个儿难受。”

赵曳雪不禁笑了:“我不难受,难听的话我从前听得更多,这些还算不得什么,倘若句句都往心里去,恐怕我早就受不了了。”

玉茗见她面无异色,似乎真的不受影响,才渐渐放下心来,鼓了鼓腮帮子,生气道:“这些人真是多嘴,胡说八道,舌头都烂掉才好。”

赵曳雪却平静地道:“他们说得其实也没错,当初确实是我抛弃了昭太子。”

玉茗轻轻啊了一声,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赵曳雪笑起来,她的眼角略略下垂,衬得笑颜有种少女一般天真恬美,她道:“现在觉得我是个不好的人了吧?”

玉茗使劲摇摇头,道:“不是的,主子一直都很好!”

赵曳雪细细摩挲着掌心的手炉,轻飘飘道:“当初我与北湛互相心悦彼此,曾经一同去月老庙许过愿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昭国与庄国生了龃龉,欲起战事,我的父皇要杀北湛祭旗,正好那时梁国要联姻,我便嫁来了梁国。”

她说着,看向玉茗的眼睛,道:“和亲前夕,北湛想办法逃了出来,见我一面,我却向他射了两箭,一箭没中,另一箭中了他的肩膀。”

玉茗轻呼一声,掩住了口:“那……”

赵曳雪垂下眼睫,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他逃回了昭国。”

她抱着那个手炉,暖融融的温度传递至掌心,暖和极了。

她恍惚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冻僵在路边的人,濒死之时,有一个少年递给她一个手炉。

与当年小镜湖畔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赵曳雪忽然又想起长公主曾经问她的话:这样做,你不会后悔?

她现在后悔了么?

恰在此时,玉茗也小声道:“倘若那时主子没有来梁国和亲,是不是就会和昭太子在一起了?”

“不,”赵曳雪笑了:“我不会后悔来梁国,也从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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