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漱玉楼
楼内的茶一绝,苏太医每每出宫都要来这喝上一壶,来碟松子,点盘水晶龙凤糕,再加上这城北最动人、最流莺婉转的小莺歌的曲子,甚是惬意。
“这不是苏兄吗?”
苏太医正剥着松子,摇头晃脑地沉浸在小莺歌的曲子中,听到有人唤自己,拍了拍身上的松子壳,整了整衣冠,不紧不慢地看向那人。
“原来是柳兄,多日不见。”苏太医伸手示意柳扶风坐至自己对面,“柳兄怎会有闲心来这里吃茶?难道是为了她?”
柳扶风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小把松子剥起来,顺着苏太医暧昧不明的目光看向台上的小莺歌,“确实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
苏太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还未告诉我今日怎会来漱玉楼。”
“吃了闭门羹,来这坐坐。”
“甚好啊,我很想见见那人。”苏太医高兴地就差当场鼓掌庆祝。
柳扶风与苏太医苏和相识已久,二人因为一幅画不打不相识,后来互相认为对方脾气秉性相投,便成了莫逆之交。
两人每每见面都要斗嘴,非要争个输赢不可。
“不说我了,你这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怎么有空来城北喝茶听曲,怎么,你这太医当不成了?”
苏和见柳扶风兴致缺缺,也不像往日那样还嘴损自己,想来他之前听说得罪了皇上丢了官位的事情有关,未再继续追问下去。
“昨日太子生辰你可知道?”
柳扶风丢了颗松子送进嘴中,待香气溢满整个口腔,才点点头说道:“知道,昨日我也去了,只是不知什么缘由宴会进行至一半,就散了宾客。”
苏和有些意外柳扶风能去赴宴,很有分寸地避开了,压低声音凑近柳扶风说:“嗯,昨日公主与国舅遇刺了,命我和师傅前去诊治。”
“公主?”柳扶风接着问:“可是前几月刚接回来的那个?”
苏和点点头说:“还能是哪个?”说完他马上抓到了重点,“怎么,你小子见过?”
“见过,她的琴是我教的。”柳扶风撑着桌子说道。
苏和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起身坐到柳扶风身旁,附耳说道:“她伤得很重,若不是我师父亲自替她缝合伤口,怕是凶多吉少。”
“说来也奇怪,她那点伤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她体质奇特,伤口轻易不能止住血。你这徒弟也随你,昨日缝了整整六针,愣是没哭没叫,倔得很。”
柳扶风眉头紧紧皱着,听到花簌簌缝了六针,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好在衣袖宽大,没让苏和发现了去。
“也是因为你,我才说给你听的,你莫要说出去,否则你我性命难保。”苏和郑重地吩咐道。
“我自然明白。”说完,柳扶风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已晚,立即告别了苏和。
离开漱玉楼,柳扶风嘴边的笑意瞬间消散,快步走了四条街,行至胡家炊饼店右转进入了甜水巷,数到第五户后停住了脚步。
这便是字条上写的地址,他敲门地手停在空中足足有三次呼吸之久。柳扶风不知道里面究竟住的是谁,但是他知道,只要他踏入这个门,也许足以改变他的生活。想到这里,他收手转身快步离去。
刚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毫不犹豫地敲了门,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命中注定之事,早晚都会到来,与其到时候仓促被迫牵扯其中,不如今日主动迎接,也算有个准备。
无人应门。
柳扶风再次敲了三下,回答他的还是只有裹挟着微微凉意的晚风。
“这位公子是找石爷爷吗?他不在家,要晚些才回来。”一约莫舞象年岁的小童,挑着一捆柴热心地提醒着。
柳扶风问:“那他何时会回来?”
小童答:“差不多半个时辰吧,公子可有急事?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家坐坐。”
柳扶风犹豫了会儿,点头答应了下来,“叨扰了”
“公子不要嫌弃就好,”小童推门麻溜地放下柴火,正当柳扶风还在打量着四周的时候,笑盈盈地端了碗水递给了他。
“这是我刚打上来的井水,可甜了,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喝上两口。”
柳扶风接过那碗水抿了一口说道:“确实很甜,多谢这位小兄弟。”
小童听闻本就不算大的眼睛顿时被笑容挤压地看不见了,屋内一妇人唤其去看灶火,“公子在这坐会儿,我先去忙了。”
等到夜幕降临,妇人也做好了饭,正要拉着柳扶风一起用饭,柳扶风倒不是嫌弃饭菜粗陋,只是坐在这里已经叨扰了,还要再用饭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正想要如何委婉地拒绝,恰好隔壁的石爷爷回来了替他解了围。
小童很是机灵,知道柳扶风此刻比起用饭更想去见石爷爷,立马拉着他边走边说:“石爷爷你回来了,这里有个公子找你。”
“找我?”石爷爷有些纳闷,他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一看就与他身份天差地别之人,摸不清楚来人来意,也不敢轻易开口。
柳扶风也在打量着这石爷爷,越看越觉得好像从前哪里见过的,很是眼熟。
“二柱,回去吃饭去吧,你石爷爷还有事跟这公子说。”
二柱一走,柳扶风便开口问:“可是石大山?”
石爷爷犹豫地点了点头,“大山是我儿子,公子找我儿何事?”
柳扶风说:“我姓柳,字扶风。”
石爷爷听到眼前之人的名字,惊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我不认识什么姓柳的,你找错人了。”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柳扶风推至门外。
听他的话里的意思,想必肯定知道关于柳家的一些事情,而且很重要。
柳扶风从袖中拿出商克微给自己的纸条,说:“这是我昨日拿到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儿子名字和你家住址。我虽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让我来寻你们,也不知你们要告诉我什么事情,但是看你反应想来也与我柳家息息相关。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说与我听,或许我能保全你们二人。”
石爷爷也不是白活那么久的,立马反驳道:“你休要诓骗我,我不说才能保全我们父子,说了怕是今晚你一走我的头颅就挂在房梁上了。”
柳扶风说:“可我已经来了,即使你真的没有告诉我,石爷爷觉得那背后之人会相信吗?”
石爷爷慌乱地摸了两三下这才摸到了身旁的桌子,他扶着桌子颤巍巍地坐下,从桌底掏出了一壶酒,大大地喝了一口。
“坐吧。”
柳扶风暗自舒了口气,掀开衣袍坐下。
石爷爷又灌了自己几口,如临大难一般耷拉着脸,脸上肉眼可见的愁容。
他不开口,柳扶风也不问。
等了很久,石爷爷终于开口说:“三公子不该来找我。”
“由不得我。”
石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石爷爷不再如刚刚一般低着头,直直地看向柳扶风,试图要看进他的心里,“你如何能保全我们父子?三公子别怪我,小老儿死了就算了,可我就大山一个儿子。”
柳扶风说:“这是两百两银票和齐国的路引,明日未时,会有一艘官船前去齐国,你们二人装作船员便可,船管事会当作不知情,。”
石爷爷沉默了片刻后,收起了路引和银票。
“五年前,大山承蒙大公子提携做了半年随从。太傅离世三月不到,大公子受邀去了当时王学士的府邸,晚膳后王学士吩咐轿夫送大公子回家。因为雪天路滑,走至半路其中一个轿夫滑倒,将大公子摔伤,大山立马让轿夫停在原地,他去寻大夫。等大山带着大夫回来后,轿夫去不见了,掀开轿帘发现大公子脸色惨白直愣愣地坐在轿里,大山也没多想。第二天大公子便自请去衍州治理疫症,还将自己身旁所有随从遣散,独自一人前往衍州。没多久,我们就听到大公子感染疫症没了。”
“我们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三公子请回吧。”
石爷爷继续喝着酒,柳扶风也不说话,静静地转身离去,屋内一片寂静。
乌云遮月,不见一点繁星。
本就是黑夜,又无月光照明,离开甜水巷后,行走在街道之人如同双眼失明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也因为这个原因,柳扶风才能卸下心防,真实地将自己暴露于天地。
柳扶风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当年所有的事情,想从中筛选出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可终究无果。
当年父亲奉召进宫,当晚于文渊阁翻阅典籍,昏睡之时打翻烛火,葬身火海。
父亲离世两月又二十一天,大哥突然上奏请命去衍州治理疫症,至衍州后,不过短短一月就感染疫症离世,当场焚毁,连尸骨都没见到。
若真如石大山所说,大哥在见过王学士回府路上究竟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才仓促决定自行前往衍州治理疫症,他不得而知。
而商克微手中为何有父亲从不离身的玉蜘蛛,又为何处心积虑让自己得知此事,他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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