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蔽日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楼的,他在院子的树下站了好一会儿。等王皓晴出来找到他的时候,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了。
王皓晴问他怎么出来了,他借口说里面空气闷。王皓晴便说已经把资料都提交了,负责人说会尽快跟他们定下开会日期。
沈蔽日没有说什么,他看了眼腕表,已经快五点了。他不想再回商会,就跟王皓晴说让她回去,自己去店里处理点事。
王皓晴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是看了他好几眼,又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只得不舍的先走了。
沈蔽日回到店里,想要看一看这两天的账,账本打开后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些与他打了很多年交道的数字在他眼中漂浮着,时不时的变成了两张脸。一张是李璟秋的,另一张则是俞天霖。
他刚才分明是背对着俞天霖的,一眼都没看到那人的模样。可从那人的声音就能判断出,俞天霖是真的厌烦他了。别说与他说话,就连基本的打招呼都不愿意了。
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导致的,沈蔽日就怎么都压不下心头的痛意。
他当初一再拒绝俞天霖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终有一天他们会形同陌路。毕竟俞天霖接近的目的是对他的感情,一旦得不到,必然不会想着继续和他相对。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往这种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他合上账本,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拿起其它文件看。可他越看越觉得头痛,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一样。直到掌柜的来敲门,说已经快八点了,要不要给他备车回去,他才醒过神来。
沈蔽日让他备车,但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新城区的乐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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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最常去的消遣之地,毕竟很多客人都喜欢在这种地方谈生意。他来得多了,和这里的妈妈关系就熟了起来。
偶尔他也会自己一个人来喝酒解压,妈妈知道他私底下是不喜欢吵闹的,会给他安排安静的包厢。
不过今天他来的不巧,所有包厢都满人了,妈妈只能问他愿不愿意坐在二楼的卡座里。
乐舞门是歌厅,除了有歌女每晚驻唱之外,还有不少舞蹈表演。他今天心情实在低落,只想喝酒,便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了,一坐下就点了两瓶洋酒,又问雪心在不在。
雪心以前是乐舞门的小姐,前几年很红,后来嫁错了人,被环境所迫又重新回来了。只是她毕竟嫁过人,愿意点她的客人就少了许多。倒是沈蔽日念着往昔的交情,会在陪客人的时候叫上她。而她也很懂得分寸,从不过分亲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因为这层原因,她成了沈蔽日每次来必点的小姐。今日也是如此,沈蔽日一开口,妈妈就让人去后台叫雪心了。
雪心穿着一袭黑色的缎面绣花旗袍,波浪卷发梳到一侧笼着,别着精致的蝴蝶发夹。她步态优雅的走到沈蔽日面前,还没开口就收起了笑容。
她蹲了下去,扶着沈蔽日的膝盖仰望着:“云深哥,你不开心?”
这一声“云深哥”,终于让沈蔽日缓缓抬起眼睛看她。
那双总是被理智压着的眼眸像是混进了一点墨汁,视线变得浑浊不清。雪心不知他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什么,直觉他今晚很不对劲。于是坐在了他身边,叫来服务生上了一杯温柠檬水。
“今晚这是怎么了?”雪心接过他手里的空酒杯放在桌上,担忧的问道。
沈蔽日从不在她面前袒露过多的负面情绪,偶尔酒喝多了与她谈天,说的也多半是以前的趣事。就比如沈云深这个名字,便是在一次喝醉酒的时候,沈蔽日说起读书时代的事时告诉她的。
结果第二次再来,雪心就在私底下这么叫他了。当时沈蔽日还很惊讶,但也没有不许她叫。
沈蔽日靠在沙发上。他刚开始喝没多久,一点醉意都没有,便推开雪心的手,继续倒酒。
他从未心情这么差过,雪心有心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不开心。只能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那杯温柠檬水上来了,才去抢他手里的酒杯。
“云深哥,你这样灌酒很伤身的。还是喝点柠檬水缓缓吧。”雪心劝道。
沈蔽日放下酒杯,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脸上。还是那道浑浊的视线,分不清到底是在看什么。雪心迟疑着,这样的沈蔽日让她不知该如何伺候。但很快沈蔽日就解了她的围:“问你一个问题。”
“好。”雪心立刻回答。
“为什么要叫我云深哥?”
雪心愣了片刻。她这样称呼沈蔽日已经好久了,沈蔽日从没问过原因。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莫非他喝酒就是为了这个称呼?
雪心是个混迹风月场所的女子,自有一颗玲珑心。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沈蔽日会问这个问题绝不是因为她。想到这,她便尝试着问道:“为什么介意这个?是有别人也这样叫你了吗?”
沈蔽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许久后才缓缓转开视线,道:“没什么。”
见他又开始倒酒了,雪心索性也不劝了,由着他喝。她知道沈蔽日的酒量程度,在第二瓶洋酒喝了近一半的时候,她才拿开了酒瓶。
沈蔽日已经醉了,也没再去抢瓶子,就这么靠在沙发垫上,盯着头顶幽暗的霓虹灯光出神。
雪心靠了上来,问他道:“云深哥,你在想谁?”
沈蔽日摇了摇头,嘴里含糊着不知说了什么。雪心只得靠近他嘴边,又问了一次。
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下面传来了一阵笑声。那笑声别具一格,凡是听过的人都不容易忘。雪心往下面看了一眼,最近的常客李璟秋又来了。
李璟秋之前也曾混迹各个风月场所,乐舞门他来得少。主要是乐舞门比较正规,禁止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法,他嫌无聊。最近他傍上了新来的督查司长,那位俞司长来宜州后也没去过其他的娱乐场,就只来乐舞门,李璟秋也就频繁的出现在这里了。
今天见他又来了,雪心也没有多想,正要继续问沈蔽日,就听到又一个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听着像是喝多了,李璟秋一看到他就凑上去,他顺势搭着李璟秋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李璟秋那身量哪经得起这么一压,顿时倒了下去。两人就这么摔在了一楼客区的中央位置,惹得四周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去看。
雪心每晚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醉鬼,这样的情况不值得她在意。可她身边的人却缓缓坐直了身体,刚刚还是醉意朦胧的眼睛逐渐清明了,一瞬不瞬的看着下面。
二楼的卡座是围绕着雕花栏杆摆放的,方便二楼的客人能看到下面的大厅和舞台。因而沈蔽日一眼就看到了俞天霖压在李璟秋身上,久久起不来的画面。
一楼的客人们见他们只是喝醉摔倒了,就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了。妈妈赶紧招呼两个服务生把俞天霖扶起来,问他有没有摔伤。
俞天霖一把推开妈妈,又勾着李璟秋的肩膀把人往怀里抱,就着音乐声跳起了贴身舞,惹得好几个女客人又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李璟秋的作风一向大胆,俞天霖刚贴着他动了两下,他就主动的攀上俞天霖的脖子,带着人跳的更野了。
雪心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下去了,转回来想继续和沈蔽日说话,结果发现沈蔽日的神色不对了。她道:“云深哥,你怎么了?是想吐吗?”
沈蔽日没有反应,雪心见他一直盯着楼下的两人看,想起他是商会的副会长,应该认识俞天霖,便道:“你是想下去打招呼吗?还是不要了,俞司长喝醉以后不喜欢被打扰的。前天有两个老板想跟他套近乎,被他用酒泼了一身。”
雪心只是好意提醒,沈蔽日却因她这番话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个传闻。
俞天霖刚和李璟秋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来乐舞门了。那时有不少风言风语,传的连商会里的人都知道。后来他听俞天霖解释,说和李璟秋只是做戏刺激自己,便没有在意了。今天再听,联想到李璟秋白天说的话,顿觉有一把刀在胸膛里绞着那么痛了。
所以俞天霖这次是真的放弃他了,也是真的跟李璟秋开始了。
他自虐一样的看着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俞天霖那双曾抱着他不肯松开的手,如今抱着另一个人。那总是深情凝视着他的眼睛,如今看着他以外的人。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贴身舞跳得那么放荡,曾对他的爱意就这么被抛诸脑后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狠心的对俞天霖。可当时他也只是想让俞天霖冷静些,也给自己时间去整理他们的关系。
可他万万想不到,俞天霖居然可以这么不成熟不懂事,将感情说的那么深重又能放弃的那么随意。
沈蔽日气的气血上涌,胃都开始痛了。雪心见他脸色发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被他推开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丢在桌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他没有往俞天霖那边去,而是从侧门离开了。
司机在街对面等他,可他一出来就匆匆走到墙角去吐了。
司机赶紧回车上拿了胃药跑到他身边去。他晚上都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酒和酸水,难受的鼻根都在痛,更不要说头像是裂开了一样,胃也如火烧了。
他没有吃司机递来的胃药,只把水接过灌了下去。等缓过了这口气,司机把他扶上车,开回了家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人都睡了。松竹见他醉成这样,便扶着他回床上去,打来水给他洗漱。
沈蔽日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坚持要洗澡,松竹只能叫人准备浴桶和热水,伺候着他洗了个澡。
洗完后,松竹给他腰间裹了浴巾,扶着他回到床边。沈蔽日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叠好的黑色睡衣,摆在睡衣之上的,还有那时一起带回来的内裤。
他最近每晚睡觉都要穿着这睡衣,松竹就让院子里的丫鬟小心洗晒。今天也是无心的,刚才给他拿内裤的时候匆忙了些,就刚好拿到了上次南京带回来的。
沈蔽日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叠衣裤,脑海中又浮现出俞天霖的脸了。
但这次不是围在他身边的,而是和李璟秋在一起的俞天霖。
那迟迟都没有褪去的疼痛感又冲上了心头。他让松竹出去,待门关上后,拿起睡衣和内裤用力往地上一掷,就这么躺进了被子里。
他面朝着墙壁,想逼自己赶紧睡觉,但是躺了许久都没有困意。身体明明累极了,脑子就是不肯停下来。眼前像电影幕布在倒放一样,不断出现俞天霖和李璟秋抱在一起跳舞的画面。
他从没有觉得这么无助过,痛苦就像化为了实质,不断戳着心脏。他揪着被单,怎么都压不下去那难受又难堪的感觉,直到眼眶浮起热度,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了,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
从小到大,无论他肩上的压力有多重,他都能很好的控制住情绪。这是爹妈对他的教育,也是对他这个长子的要求。他学了,也练习得得心应手。即便在刚接手生意,被坑骗过几次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严重的挫败感。
可这一次完全不同。
他没有任何办法再控制自己,也没有办法不去想俞天霖这个人。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俞天霖放弃了他,曾经那样强烈的喜欢都烟消云散了。即便他后悔了,觉得当时不该用那样狠的态度去推开俞天霖,又有什么用呢?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就像用力拉扯的橡皮筋,一旦扯过头了,也就该断了。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终于彻底的崩溃了。
痛苦像是决堤一般汹涌而来,却不能被门外的松竹发现。他极力压抑着声音,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那阵疼痛随着崩溃消耗的差不多了才渐渐停了下来。
他闷的久了,呼吸实在难受,只得翻了个身侧躺着。这一翻,就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裤。
那是俞天霖的衣服,他荒唐的每晚都穿,像魔障了一样。即便知道这样的举止会引起身边人的猜疑,他也没想过停下。
他盯着睡衣看,脑子里又不自觉的想起了俞天霖穿着这身睡衣靠在他身边,抱着他亲昵说话的模样。
刚刚才缓过一点的情绪又被痛苦淹没了。他闭上了眼,熬过这阵情绪后又睁开了。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停在了那条内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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