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彻骨(1 / 1)

江小楼猛然将那帕子砸在地上,怒气重重叠叠地压了过去:“谢侧妃,这话本该我问你!此人先说我是他的妻子,一口咬定就是我亲手所绣,如今拿出的证物却是你的帕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登时哗然,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谢瑜身上,谢瑜整颗心瞬间被一把巨大的手捏紧了。这帕子的确是她所绣,而且是当年闻十六娘布置的最后一项功课。完成之后,她十分喜欢这条帕子,几乎是日夜不离身。但离开谢府的时候过于匆忙,无意丢在了箱笼里,没想今天被人翻出来……

刚才江小楼言谈之时,她还没有仔细去看,现在一瞧整个人都呆了,江小楼啊江小楼,你果然是个阴毒的人,竟然能够想到祸水东引的方法!

谢瑜当机立断,紧紧闭着双唇,只是哀伤地看着太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手指不停的颤啊颤,死死捏着帕子,红烛之下,她的眉目更加轻柔,肤色更显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谢瑜一言不发,光是这样朦胧的泪眼,便瞬间射出无数丝线,仿佛将太子的心都给扣住了。不得不说,江小楼施展万千手段,也比不上此等惊人的柔弱之美。

太子脸色由白变青,厉声道:“大胆狂徒,先是无故冤屈了郡主,再是连我的侧妃都拖下了水,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来人,把这个混帐东西立刻绑起来,我要严加审问!”

太子的亲卫立刻扑了过去,迅速将还待挣扎的男人给绑得结结实实,塞住他的嘴巴强行拖了下去。

刚才庆王要把人拉出去,可是太子却三番两次的阻止,现在事情一牵扯到他的侧妃立刻就换了副态度,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今天这件事大家都看得真切,此人口口声声与江小楼是结发夫妻,偏偏拿出的证物属于谢瑜,证明他所言的一切都是有人蓄意陷害,目的是为了让江小楼身败名裂。为了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居然用了如此阴毒的法子,中途竟然还出了岔子……众人的目光在太子妃、谢瑜、江小楼身上转来转去,变得越来越古怪。

一场闹剧就此戛然而止,顺妃抽了衣襟上的帕子,掩住了唇畔一丝抽动的肌肉,声音却还有些许控制不住的紧张:“原来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好端端的女儿差点莫名其妙被人嫁出去了,还说是误会!刚才你口口声声夫妻二字,就是纵容那些人往明月身上泼脏水!”庆王妃冷笑一声。

顺妃一张面孔顿时涨红了,满面愧疚的模样,主动向江小楼道歉:“明月郡主,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唉,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有人蓄意陷害嘛!”庆王出来打圆场,满面的尴尬。

江小楼只是和煦一笑:“不过是些许小事,我不会耿耿于怀,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当事人如此落落大方,众人不由放下心来,刚才指责过江小楼的夫人小姐们也统一转了口风,对她交口称赞起来。

江小楼看在眼底,心头拂过一丝冷冽的笑,这些可笑的权贵,一堵墙倒了众人都会拼命上前踩,一旦发现风向不对就又变一张脸,面对羔羊不由自主现出兽相,面对悍兽却又变为羔羊,简直可笑到了极致!

太子转眼间又已堆了满面的笑:“似这等狂徒,切莫被他干扰了兴致,来,我们继续饮酒!”

太子发了话,众人便又欢笑如初,仿若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江小楼主动端着酒杯过来,柔声说:“谢侧妃,刚才你受惊了。”

谢瑜瞧着那近在咫尺的美貌面孔,只觉心头怒火腾腾而起,硬生生的把脸转向一边,咬牙道:“彼此彼此。”

她两手紧攥住杯子,双肩控制不住开始颤抖,明显是气得发狂,却还要强忍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小楼,你莫要得意。

想要打倒我,别做梦了,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这一次你侥幸逃过,下一次,定会把你送进地狱!

江小楼看透对方的心思,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笑着。

红烛如火,满堂华彩,唯独她的笑却是不染尘埃,国色芳华。

当天晚上,江小楼便把一切向庆王妃合盘托出,庆王妃听说此事与赵妈妈有关,立刻命令道:“把赵妈妈带上来。”

朝云依言去了,不一会儿却满面仓皇地回来:“王妃,那赵妈妈她……”

“她怎么了?”庆王妃一下子站起身。

“她突发中风,就这么去了!”朝云垂头禀报道。

庆王妃和江小楼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结论:杀人灭口。

庆王妃冷笑一声:“死的可真够巧的!”

早在宴会开始后,江小楼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赵妈妈,现在居然还出了事,可见对方动手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她沉声道:“王妃,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好,”庆王妃立刻点头。

她们来到赵妈妈居住的下人房,还没到门口便瞧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着,一个个皆伸长了脖子,口中议论纷纷。

见到如此不像样的一幕,庆王妃蹙眉:“又出了什么事?”

正在往里瞧的青衣小婢没想到王妃亲自来了,一时面红耳赤,禀报道:“回禀王妃,那赵妈妈的家人来收尸,说赵妈妈死的不明不白,闹着要王爷做主。”

顺妃正站在院子里,满面地悲戚:“赵妈妈伺候我这么久突然去了,我也很是伤感,但她的确是突然中风去了的,我当然也会给一笔银子让她下葬,你这样哭闹不休又有何用?”

赵家女儿梗着脖子:“顺妃娘娘,我娘伺候您一辈子,昨儿个还欢天喜地的说预备回乡养老,谁知今天晚上就突然没了!”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口中呼天抢地地喊:“娘,娘啊,你死得冤哪!”

“还不快把人拉出去!”专司负责管理下人的刘管事勃然大怒,“竟然敢在王府闹事,吃了雄心豹子胆!”

寻常人自然不敢在王府闹事,但这赵妈妈的女儿十七嫁人,没到三个月就守寡,赵妈妈替她找了个在王府后园浇水的活计赖以为生。这女子素来是个泼辣的妇人,怎么肯轻易依从,正在拉拉扯扯之间,她突然瞧见一个锦衣贵妇进了院子,众人同时行礼、口称王妃,她眼皮一跳,立刻扑了上去:“王妃,我娘死得太惨了,请您一定要为她做主!就在这、这——”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江小楼唇畔带着一丝冷笑,散了宴会到现在不过小半个时辰,对方动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怕前头刚刚转了风向,赵妈妈这边就死透了!

顺妃只是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的泪痕,一副很是为老仆伤心的模样:“王妃,我已经请了大夫前去验看,待他出来一切就见分晓了……”

庆王妃冷冷瞧着她,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老大夫便颤颤巍巍出来了,他先是上来给王妃行了礼,随后满面郑重道:“我已经验看了,尸体的胸口的确有一道伤口。”

赵家女儿掩不住的愤慨:“王妃,您听见了吧!”

老大夫瞪了她一眼:“这人如果生前被人杀了,伤痕既会留下血脂,也会出现血荫,创口多血花鲜色,若是死后被人用锋刃割伤,那么肉色会变得干白,更无血花!这是因为人死后血脉不通,伤痕才会发白——那赵妈妈的伤口位于胸前,虽然是致命处,但是伤痕肉色发白,定然是有人在她死后故意弄来的伤痕,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过是讹诈罢了!”

赵妈妈的女儿吃了一惊,面色大变,正待辩解,却听见刘管事爆喝一声:“听见了没,还不快把这个讹诈的女人拖出去!”

从头至尾,顺妃只是满面悲戚,不胜唏嘘,还引来众仆人婢女的同情。这么好的一个主子,赵家人居然还敢冤屈,简直是狼心狗肺。

庆王妃眸中暗流汹涌,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似这等闹剧,希望将来不会再发生。”

顺妃定定地站在台阶上,好半响唇畔才露出些许笑意:“王妃说的是,再也不会有了!”顺妃话是对庆王妃所说,却对上了江小楼的眼睛。那双明媚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嘲讽,笔直向她射来。对方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洞悉了一切!顺妃深深知道这一点,身子突地抖了一下,一刹那却笑了:“惊扰二位,夜已深沉,请回去好好休息。”

太子府

谢瑜漂亮的眼睛里雾气纵横,满面皆是委屈:“殿下,我实在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轻轻一叹:“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原本我是希望把江小楼名声给败坏了,却不曾想对方早有防备,竟然去谢府把你早先的绣品取出来作为证物。你想想看,当时那种场面,若我不立刻吩咐将那人给叉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太子妃轻轻咳了一声,平日她从来也不多说半句话。可是如今却抬起长长的睫毛,眼神里充满了关爱、怜悯与同情:“今天这件事儿大家都瞧在眼中了,还不知背地里要如何议论谢侧妃。殿下,你可一定要为她出气才是,切莫让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她。”

谢瑜猛然抬头盯着太子妃,面上的泪渐渐收拢,神色莫名复杂。太子妃的眼睛像通体透亮的琥珀,唇畔只是微微含笑,仿若无限的关怀,却叫她心头掠过一阵寒意。太子妃分明是拐着弯在说太子今日的作为是掩耳盗铃,徒惹非议——

太子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口中愤恨道:“皆是这江小楼坏了大事!”

太子妃黑色瞳孔深邃无底,任何人也无法猜测其中真意,语气却不温不火:“殿下何必如此动怒,今天的事情既然众人皆知,很快就会传得到处都是,殿下可想到什么主意了?”

这世上最难消弥的就是流言,最难抚平的也是流言,流言一旦传播起来比闪电还要快,很快就会街知巷闻,满世界乱飞。太子深深地看了谢瑜一眼,目光慢慢变得异样,如今最好的法子……

谢瑜被那陌生的目光一瞧,只觉心惊肉跳,遍体生寒,心念急转下,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前襟,尖尖细细的下巴微抬,眼圈彻彻底底红了:“殿下,若是连您都舍弃了我,那我要如何自处,还有腹中骨肉……”

太子原本寒凉刺骨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下来,心头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何必在意这些微末的小事。你放心,我会把一切平稳顺利的解决。”

太子妃依旧捧着茶盏,巧妙地弯起唇畔,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冰冷彻骨。

门外进来一名蓝衣婢女,轻言细语地禀报道:“太子殿下,有客求见。”

太子不耐烦地转身:“这么晚了,是什么样的客人?”

婢女将拜帖举过头顶,恰巧放在太子手边。太子看了一眼,神色微冷:“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婢女便引着一个深青色长袍,瘦削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动作利索地向太子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谢瑜吃了一惊,不由惊诧道:“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

管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状若恭敬地垂下头去:“老爷听闻四小姐就在太子府,又传出了喜讯,便命奴才特地来向小姐道一声喜。下午奴才就到了,只因殿下去赴宴,便一直在门房候着。”

谢瑜虽然心头依旧疑惑那帕子,面上却不禁浮起一丝微笑,谢府不过是寻常商户,当然要寻找一切机会来攀附自己,只是这样一想,她的唇畔便露出三分笑容,语气也有些亲近道:“替我多谢父亲,他有心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管家躬身说道:“不只如此,老爷还叫奴才特意带一些礼物来给小姐。”

太子淡淡道:“礼物都送去侧妃住处吧。”

管家却轻摇头道:“老爷吩咐一定要当场打开。”

太子蹙起眉头,太子妃却轻笑:“难为谢家老爷如此多礼,抬进来吧。”

谢府管家拍了拍手掌,立刻便有四名随从抬了两大箱子进来,第一个箱子打开满是寻常的金银珠宝,珍珠玉器,管家道:“这是我家老爷送给殿下和太子妃的礼物。”

太子点点头,道:“第二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管家低下头去:“只是四小姐的一些旧物。”

太子妃不觉讶异:“谢老爷也太多虑了,太子府什么没有,从前做女儿时候穿的那些衣裳和首饰就不用带来了。”

谢瑜轻轻蹙起眉头,不知为何心头浮起些许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正要阻止。

管家却不言不语,快步走到那箱子前,豁然一下子打开。

太子妃只瞧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这是什么?”

空气陡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压得谢瑜脸色微变,几乎无法呼吸。

管家垂眸,淡淡地道:“回禀太子妃,这是四小姐出家的时候特意缝好的尼袍,只是她未正式落发也未受戒,庵中的师傅说这东西不可以继续留下。老爷便让奴才拿来物归原主,请四小姐收下吧。”

看着那黑色的尼姑袍,太子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恼恨,他转头盯着谢瑜,眼睛一瞬不瞬:“谢康河这是什么意思?”

谢瑜脸色刷得一下变了,她颤抖着嘴唇,只觉得心头凉意一层层的漫上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管家却是低眉顺眼,神色平静:“四小姐犯错,罪证确凿,老爷为此重重惩罚她,让她去庵堂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以赎弑父之罪,谁知她却半途逃了出来,甚至进了太子府。老爷托我向太子致歉,养女不教父之过,但谢瑜生性卑劣、道德败坏,他已无力管教,以后谢瑜与我谢府再无相干,若有犯错,请殿下自行管束。”说完,他便深深行了个礼,慢慢退了下去。他的神态极为恭敬,可说的话却语调如冰,把整个气氛一下子破坏殆尽。

太子胸口气得一颤一颤,几乎恨不能把人追回来碎尸万段,但他忍住了,谢康河的用意很明显,他是再也不会承认这个品德败坏的女儿了。太子转过脸,目光落在谢瑜的脸上。谢瑜的脖颈之间还戴着宝石项圈,发间金簪是由四十八根比发丝还细的金线拼成,红烛下显出一片光华璀璨,越发衬得面色如玉、容颜绝美。平日里太子总是会被她这副模样迷得神魂颠倒,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一顶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谢瑜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但一个父亲何至于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冤枉她,甚至把尼袍送到太子府……这根本于理不合。

“刚才那管家说谢侧妃弑父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微微挑起眉,一双眸子幽幽沁着冷光,却是转向太子,“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天底下还有敢于杀害父亲的女儿,此等违逆人伦之举,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谢瑜嘴唇发抖,声音亦是虚弱无力:“殿下,我早已说过是他们在冤枉我,弑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殿下,你好好想一想,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么会下此毒手……父亲分明是受了江小楼的蒙蔽!”

太子妃唇畔浮上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意,声音却惋惜不已:“先不论此事真假……朝中刚刚出了一个秦思,被陛下治作后院不宁,彻底毁了名声和仕途。如果弑父传言流出去,太子府成了什么地方,外面的人又会怎样议论殿下?谢侧妃,你最好把这一切解释清楚才是。”

谢瑜紧咬贝齿,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几乎垂下泪来,粉嫩的面颊之上满是悲伤绝望,她上前扯住太子的袖子,缓缓匍匐在地,哀声道:“殿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无从辩驳,只求您看在我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赐我一死,也免得玷污了殿下的声誉!”

太子怔住,他看看面色平静的太子妃,又看看楚楚可怜的谢瑜,声音不自觉就和缓了下来:“罢了,这件事情我不再追究,旁人也不许再提。”

闻言,太子妃如同蝶翼的轻巧眼眸落在谢瑜的身上,对方亦是毫不退缩与她目光相撞。谢瑜下巴微微抬起,目光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冰冷,太子妃则唇角轻轻翘起,含着一缕似是而非的笑。

第二日一早,江小楼便吩咐去药铺,可是话到嘴边,反而改了口风:“去太无先生处。”

太无先生的住处距离京城需要大半天的功夫,一来一回就是一整日,小姐这是要刻意避开傅大夫么?小蝶情不自禁这样想,瞧见江小楼一双眸子向自己扫来,立刻道:“是。”

马车直到晌午才到了太无先生的居所,迎面碰上的却是傅朝宣,他正巧从门内出来,看江小楼下了马车,一时之间眸中神色无比复杂。

江小楼微愕,旋即轻轻一笑:“傅大夫。”

“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师傅,是故意要避开我么?”他袖中的手指突然捏紧,几乎快要捏碎。

江小楼莫名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傅朝宣可以自己想开,这样便可以维持彼此朋友的关系,可对方却……所以她只能尽量减少彼此见面的机会,免得给他某种不切实际的联想。不惜浪费时间跑到这里来找太无先生,却在门口撞上了事主,实在是太尴尬了!

傅朝宣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平定了情绪:“你太小瞧我了,哪怕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再恬不知耻向你表白。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就要替你办事,咱们公事公办吧。”

听他这话说得冷凝,若自己再拒绝怕是要结仇,江小楼心底轻叹一口气,口中道:“今天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请教——”

她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傅朝宣听完她的话,不由沉吟道:“其实这并不难做。”他快速返回太无先生的药厅,吩咐人取来一只白鼠,当面用快刀在它的肋下猛刺一孔,然后用开水反复浇淋,奇怪的是,原本鲜红的伤口逐渐发白,渐渐连血荫都褪去了。

傅朝宣叹了口气:“用开水来消除伤口的血荫的确很聪明,但皮肤上也留下被烫坏的痕迹,寻常大夫是不会留意这一点的——这庆王府实在是藏龙卧虎,复杂得很,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管这等闲事。”

江小楼神色如常:“我已经身涉其中,再不可能脱身。”

傅朝宣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不论如何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如有任何难处随时来找我就是。当然,不是作为情人,而是作为朋友。如果下一次你再这样避开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江小楼眼里不由自主浮起轻浅的感动,面上却极为平静地一笑:“多谢。”

庆王府

闻听江小楼的答案,庆王妃不由自主咬了牙:“顺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跟着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能眼都不眨地杀了。”

江小楼面上盈着浅浅的笑:“母亲不必担心,设计陷害我的人……如今也讨不了好。”

庆王妃眉头愈加皱紧,下意识地追问道:“你是说——”

江小楼目光平静如水:“那些魑魅魍魉在背后上蹿下跳,编造出落难夫妻千里寻亲的戏码,目的是要让我身败名裂。我已经修书一封,请谢伯父替我送些东西给太子府。纵然不能扒下她一层皮,也要叫她头痛几日……”

庆王妃不觉点头,心头微微放松,却陡然想起另一件事,目光立刻扫向暮雨:“朝云去办事,还未回来么?”

“是,朝云一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转。”

庆王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向来温婉和煦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安,江小楼将这不安阅进眼底,面上凝起一丝柔和的浅笑:“母亲,怎么了?”

庆王妃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恰在此刻,一个青衣婢女恭敬地在门外道:“王妃,老王妃请您去。”

庆王妃闻言,整个人仿若愣愣的,竟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母亲,老王妃请您去叙话。”江小楼稍稍提高声音,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庆王妃的手臂。

庆王妃猛地一个激灵,旋即竟像是受了惊吓,肩膀已止不住开始颤抖。

江小楼略微讶异,她不知道庆王妃为什么突然流露出这样惊恐的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庆王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去见过老王妃再回来。”还不待她起身,江小楼却突然牵住了她的袖子。

庆王妃疑惑地回头,江小楼眼底含着暖心的笑:“母亲,既然老王妃要见您,不妨带小楼一起去。”

“可是——”庆王妃微微惊愕,旋即面上有些犹豫。

阳光透过檀木花窗射进来,庆王妃的侧影便有种不可思议的柔和,明明是无比担心,却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是怕自己担心吧。江小楼微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陪你一起。”

庆妃一时觉得心头暖融融的,情不自禁道:“好,我们一起去见老王妃。”

掀开帘子进去,一眼便瞧见老王妃脸色沉沉,目光微凝,手里的佛珠啪嗒啪嗒作响,听起来格外心惊。她的身侧站着顺妃,一身薄荷绿的长裙,脖子上挂着翡翠嵌松石的玉锁,虽然并不年轻,但魅力不减,犹存风韵。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位郡王妃。蒋晓云云鬓束发,发间插雕刻着牡丹花的金步摇,看起来丰腴秀美,仪态美妙。左萱却仅仅是穿着淡青色长裙,素白绣花镶边高领。看见江小楼进门,左萱的眼睛向她轻轻眨了眨,似在提醒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屋子里一时静到了极点,只闻那啪嗒啪嗒的佛珠声。

庆王妃瞧见跪在榻前的朝云,一时紧张、不安全都涌上了心头,只觉一颗心笔直地坠入遥不可及的深渊。

老王妃吐出一口气,突然停了佛珠,口中严厉道:“你好大的胆子!”旋即她猛然丢了一只长长的锦匣过来。

庆王妃只是笔直地站着,身形几乎僵得不能动弹。江小楼见状弯腰捡起了那个锦匣,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幅画轴。

这幅画是民间朝拜原始天尊的情形,天空有肃穆庄严的天尊,威武雄壮的天将,优雅美丽的仙女,千姿百态,彼此呼应。而地面则洋洋洒洒全是民众,男女老少动静相宜,神态虔诚,面容慈善。小小一幅画汇集三百多个人物,更兼色彩靓丽沉静,富有万千变化,令人回味无穷。江小楼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认出这是一百多年前崇耀大师留下来的名画上元图。

庆王妃咬咬牙,倔强地一言不发,却听见老王妃怒气冲冲地道:“你若是做不来这个主母,就不要做!把家中如此珍贵的画拿出去典当,你怎么做的出来?”

庆王妃脸色刷的一下惨白,顺妃和两个儿媳都在,老王妃这是极不给她留面子,简直是丢尽了颜面。

江小楼瞬间明白过来,王府虽然是主母当家,却绝非众人想象的那么容易。不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全都离不开一个钱字。虽然王府每年有朝廷发放的俸银、禄米,同时拥有大量土地,每年可以向耕种这些土地的佃户收取高额地租,但这些银子公中都有具体列账和支出。庆王妃虽然当家,财政大权其实还是掌握在老王妃手里,她固定拨出一笔银子作为府里的开支花销。可事实上,这笔银钱远远无法抵得上庆王府庞大奢侈的开支,尤其是庆王本人……若王妃在府中有地位,她本可以向公中开口,向老王妃开口,但她与他们素来不和睦,反倒情愿拿自己的钱来贴补。

日积月累下来,再怎么节约,钱永远都不够用,尤其是逢年过节、各人生日,必不可少需要花钱。除了日常开销外,庆王府与其他各府上的交往,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送礼,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更别提对于上上下下的打点、赏赐。庆王妃每次上报账目的时候,老王妃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责怪王府的开销太大,所以庆王妃不得不咬牙硬撑下来。半月前庆王找她支取白银千两要购买一对猎鹰,她一时周转不开,只能先用库中的名画来典当,这幅画价值白银三千两……可朝云既然被发现,证明事情败露了。

顺妃目光仿若千万般的不解和震惊:“王妃,若是缺银两我们俭省些也就是了,何必如此?这上元图可是老王爷在世时候最心爱的画,万一当出去再也赎不回来该怎么办?”

庆王妃心几乎在瞬间被抽紧了,同样是庆王府的主人,顺妃的日子不知比她好过多少,相比自己的小心谨慎、精打细算,顺妃却一直过着很奢华的生活,她很懂得如何利用庆王的宠爱恣意挥霍、不断索取。听着顺妃的风凉话,她一瞬间只觉得喉咙发酸,眼睛不由自主便红了,愤怒也涌上心头。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已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故意抓了王妃的小辫子。她出身商门,又亲手经营着自己的铺面,当然知道王妃的艰难。顺妃还在拼命的摇唇鼓舌,想方设法把她拉下来。如此一来,这家自然难当。

老王妃虽然性情严厉,却极少疾言厉色,她认为庆王妃这样做是把事情闹大,丢了王府的脸面,不由沉声道:“你这个王妃当得太不合格,完全没有做到一个王妃应该做的,实在是失职!”

庆王妃不由自主红了眼圈,被人当面指责,这个人还是她的婆婆,甚至于顺妃就站在一旁微微含笑,如此难堪,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江小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庆王妃一怔,却见江小楼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这都是我的不是,母亲为了要替我筹备宴会,花了不少银两。”

她竟然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庆王妃赫然一惊。

老王妃哼了一声,面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小楼,你既然是皇后娘娘亲自册封的郡主,我们也不好过于刻薄,只是不论如何缺钱,都不该打上元图的主意!”

庆王妃原本也只是想要短暂过渡,今天本就是派朝云出去将上元图赎回来,谁知恰好在门口被安华郡王撞上,事情自然被捅了出去,顺妃当然巴不得抓住这个小辫子,把事情彻底闹大,让庆王妃丢尽颜面。

江小楼目光幽静,神色温婉,笑容更是无比谦逊:“您不必担忧,这举行宴会所有的花销都会由小楼自行承担,绝不会叫您为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庆王妃想要开口解释银钱的真正用处,江小楼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开口。

顺妃目光蓦然一颤,面上登时多了分阴沉。

老王妃不由用狐疑地表情看着她,眼角纹路越发深了:“你可知道这场宴会要耗费多少银子?”

江小楼双眸灿灿生辉:“多少银子倒是其次,关键是府上各位对我这番心思实在难得,本就是我自己的开销,承担了也没什么要紧,无谓叫您烦心,也算是小楼的一点孝心。”

庆王妃若是因为管理不善而需要典当,这就是她的能力问题。但江小楼这一开口,就是自己把罪过全给认下了,倒也是个厚道的丫头。老王妃知道江小楼家资颇富,这样做全然都是为了替王妃解围,便点头道:“这样也好,罢了,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下回切不可做出这等事。”

顺妃心头不免涌起一阵恼怒,暗自咬牙:江小楼啊江小楼,你多管什么闲事,今次本来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正好可以将庆王妃从主持中馈的位置上拉下马,自己好容易等到的机会岂非打了水漂!心中恨得切齿,面上却温馨笑道:“如此才是皆大欢喜,王妃也不要多想,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左萱见到一场大风波就此消弥于无形,不禁微微含笑,冲着江小楼点了点头。

带着满脸含愧的朝云从屋子里出来,庆王妃却是脚步不稳,差点在门廊上栽倒,江小楼一把扶住了她,柔声道:“母亲不要心急,这条道很长,咱们得慢慢走。”

庆王妃心头一凛,抬起头来,却见到江小楼一双明媚的眼睛正满含笑意望着自己,一时心头微暖:“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反倒连累了你。莫怪老王妃生气,这幅画是当年老王爷最心爱的,我把这幅画典当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没成想却被人给挑了出来——”

江小楼唇畔的笑意未曾发生一丝变化,声音低沉道:“如此甚好,不过是典当了一幅画便被这样严厉申斥,若是典当了王爷的权力,却不知该何罪论处。”

庆王妃一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三天后,庆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同样的屋子,同样的场景,只是顺妃踏入门内,迎接她的却是庆王的滔天怒火,一本小册子被丢在她的面上,她身体陡然一震,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不得不低下头看着那本册子,几乎不敢迎上庆王的目光。

“这个你作何解释?”庆王从未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候,他用一种异样冰冷的眼神盯着顺妃,几乎要吃了她一样凶狠。

庆王妃坐在一旁,见顺妃半垂着头,一副昏昏然的模样,倒是有些呆住了。这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小楼眼眸中暗流汹涌,含笑望着眼前一切。吏部尚书马怀忠告老还乡后,一时未有合适人选顶替,庆王便替皇帝主管吏部,负责人事升迁和官员的考核任用,足足有三年之久。而在这三年之中,凡是官员考核必要经过庆王之手,于是顺妃便从中做了一个中间人,收了银子再将对方通过其他渠道引荐给王爷,不知不觉中吹点枕边风,事情自然如愿解决,端得是皆大欢喜。原本这一切都不会被人知晓,偏偏昨夜一个窃贼被庆王府的护卫抓住,众人在他的包裹中发现了一个小账本,里面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顺妃收受朝中官员的金银财宝云云,此事一出,在整个庆王府掀起轩然大波。

一个本该在后宅之中老老实实待着的侧王妃竟然借着王爷的权势卖官鬻爵,这事一旦传出去,简直会成为天下的笑柄,皇帝第一个就饶不了庆王!老王妃脸色从未有如此难看,她指着顺妃,指尖不停地点啊点,眸子里却满是寒光,凛冽而可怖:“我当你是个好的,平日里待你也不错,却不料你竟做出此等事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顺妃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简直像是被这话开了个破洞,一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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