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1 / 1)

华阳公主却挡在顾流年面前,唇畔含着比花更娇艳的笑:“怎么,顾公子对明月郡主很有好感?”

顾流年看着江小楼的裙角消失在走廊尽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华阳公主习惯性地轻咬了一下舌尖,语气变得有些酸:“她的确生得极美,可惜到底不是庆王的亲生女儿。”

听了这话,顾流年才微微侧目,第一次正眼瞧着华阳公主。

被那样奇异的眼神望着,华阳竟有一种遍体生寒的错觉,只睁大一双凤目,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替她可惜,美丽聪慧的姑娘若是有个高贵的出身,将来才能寻个好姻缘。”

顾流年的面孔在阳光下现出透明的质感,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无一分笑意:“多谢公主提醒,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不待华阳说话,他便转身就走。华阳恍惚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得远了。自出生以来还从未被如此忽视过,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却突然听见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华阳,原来你在这里。”

华阳公主一回头,太子妃优雅的面容映入眼帘,一时不由语塞:“太子妃……”

太子妃早把刚才那幕收进眼中,唇角只是微微上扬:“华阳啊华阳,你可是陛下最心爱的公主,无数优秀男儿等着你挑选,你选来选去却挑上这样一个人。我当然知道顾流年相貌俊美,可权海虽得陛下器重,终究是个……顾流年有这样的义父,到底上不得台面。华阳,你可得想清楚了……”

华阳俏脸微微沉了:“太子妃,你素来是个玲珑心肝的人,怎也说出这样的话来?父皇早已说过,挑选驸马要看我的意思,我可不要那些无趣的名门公子,一个个瞧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连抬头说话都不敢,全都是废物。”

太子妃桃花面上泛起无奈的笑,这华阳公主素来骄纵任性,从来不肯听别人劝告。哪怕顾流年爬得再高,都没办法遮掩他低贱的出身,寻常豪门是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女婿,更遑论是皇帝的金枝玉叶。但她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微笑道:“公主不要气恼,我也是为你着想,若你生气,我不说就是。”

华阳公主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子妃,那位明月郡主为何会获得庆王妃赏识?”

太子妃勾起唇角,目光颇含深意:“江小楼原先不过是辽州一介商贾之女,后因与瑶雪郡主的关系才攀上庆王府。皇后娘娘素来照应王妃,便应她所求给了一个明月郡主的封号。只可惜到底不是王爷亲生女儿,在庆王府……立足不易。”

华阳公主目光闪烁了几下,唇畔噙着起一丝讥讽:“出身如此低微,却也能得到顾公子的青睐,当真是不简单。”

不过寥寥数语,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与跋扈已然展露无遗,太子妃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开,上前亲热地挽住对方手臂:“走吧,花园里的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花园内精致戏台提名和畅二字,梁上皆用桦梨木雕刻沥粉贴金,古朴大方、格调高雅。东南处设一假山,玲珑剔透,周身多孔,水从假山下石孔中流出,汇成小池,戏台一半便恍若架在池中。池边广植垂杨柳,越发显得水波如绮,藻彩纷披。园内早已设好雅座,视线正对戏台,众人在婢女的引导下按着身份落座。

台上已经演到偷桃一幕,猴王上场时戴草王盔,帽边上系着鹅黄彩绸,行动极为灵活,偷桃动作酷似真猴。他一边吃桃,一边转动着灵活的眼珠,不停地晃动着嘴巴,两个耳朵还能前后扇动,引来众人掌声雷动,得了喝彩,他便又把后脑勺朝着观众,后脑勺继续上下耸动,端得是活灵活现。一时引来太子大声笑道:“演得好,赏!”

太子妃明明见到华阳公主漫不经心,眼睛总是不自觉向顾流年飘去,却故作不觉道:“公主,这猴王演得极妙,他还有个耍双鞭的绝学,您可千万看仔细了!”

太子妃话音刚落,那猴王便把左手鞭尾朝下立在左脚尖上,拿右手鞭尾摁着左边鞭头,左脚把鞭顶起来,两条鞭成为一条直线,在脚尖上不停地转动起来。观众们接连喝彩不断,猴王越发使出十八般武艺,叫人看得目不暇接。他的扮相虽不是最好,却很是能打,“地蹦”、“乌龙绞柱”、“虎跳前扑”都是极为干脆利落,待到高潮之时,他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腾空猛然窜上高台,整场戏越发精彩万分。

锣鼓声敲得越发密,众人几乎错不开眼睛。

江小楼正坐着看戏,不意婢女上前替她换茶盏的时候,手中的茶壶无意倾斜,竟将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洒在了江小楼的身上。浅紫罗裙瞬间变成深紫色,那婢女吃了一惊,赶紧跪倒在地,畏惧道:“郡主,都怪奴婢不小心,求您恕罪!”

周围的人都专注于看戏,注意到这里的人并不多。

江小楼微微一笑,反倒和颜悦色地吩咐小蝶将她搀起:“没关系,你起来吧。”

庆王妃瞧见,不由蹙起眉头:“小蝶,可带有备用的衣裳?”

王府经验老道的妈妈早已特意来提点过,小姐出门定要准备好一切,遇到突发事件不能乱了阵脚。小蝶便立刻应道:“是,奴婢这就回马车上取来。”

原本那倒茶的婢女满面愧疚,眼底竟蓄起眼泪来:“郡主,奴婢带您去客房候着。”

裙摆湿淋淋的,坐在这里的确不像话,江小楼便与庆王妃招呼了一声,转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婢女没想到明月郡主如此和气,一时感激不尽。

庆王妃也要起身,却被江小楼轻轻按住,向她眨了眨眼睛:“母亲好好看戏吧,我去去就回来。”

庆王府地位特殊,如果自己也离开的话很是扎眼,庆王妃思虑片刻,便吩咐朝云随侍在侧。青衣婢女引着江小楼离席,众人正听得入迷,一时竟无多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唯独上首陪在太子身侧的谢瑜把一起尽收眼底,手指轻轻拂过茶盏光滑冰凉的边缘,唇角慢慢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婢女引着她们穿过一座竹林,由西边长廊一直往前走,很快便见到一座前后三进的院落。屋檐前设了一座紫藤架,紫藤枝繁叶茂,枝头璎珞点点,荡漾着诱人香气。婢女躬身道:“郡主,您请进去休憩片刻,奴婢去领小蝶姑娘来。”

“去吧。”江小楼略一点头,目送着青衣婢女匆匆离去。

院子里走廊下站了一排青缎背心、白色罗裙的婢女,见到江小楼到来,立刻有人将她迎入,倒茶后便又躬身退到外面去等候。

不过稍等了片刻,小蝶便已经捧着一条柔粉色长裙赶到,只是有些犹豫道:“这颜色与小姐的簪子耳环倒是不配了,奴婢还是准备不周,小姐恕罪——”

江小楼轻轻一笑,道:“不碍事的,换上就好。”

小蝶便和朝云一起伺候着江小楼换裙子,正在外衣衫带揭开的瞬间,江小楼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猛然转头,目光扫向精工细刻的美人屏风,声音一下子冷到极致:“什么人,出来!”

屋里有人?!小蝶和朝云面面相觑,一时惊骇到了极致。

一名锦衣公子果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双眸子斜长,唇瓣透出粉色,面目姣好如美貌少女,正是多日不见的吴子都。他手中还拎着一把折扇,啪地一声,微笑着朗声道:“江小姐,好久不见。”

小蝶勃然变色:“你居然闯进这里来,你要做什么!?”

吴子都只是笑,一副风流恣意的模样:“咱们分离时间不长,小蝶姑娘就把我给忘了吗?哎,何必如此紧张!”

小蝶心头警钟大作,刚才明明检查过整个屋子,压根是空无一人,现在这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她们不懂武功没法察觉,楚汉到底干什么吃的!

江小楼面上的笑微微沉了,却仍是隐忍不发:“你把楚汉如何了?”

吴子都斜斜望着江小楼,目光如同森冷的鹰隼:“早知道你身边有武功高强的暗卫,我又怎么会毫无准备,现在他只怕正在追踪刺客,把你给忘了呢!”

“把我引到这里来,你到底要做什么?”江小楼心头早已雪亮,面上却仍旧是若无其事。

吴子都不得不佩服江小楼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故作镇定罢了,年轻美貌的明月郡主来客房换衣裳,衣衫半褪之时却恰好被户部尚书府公子撞见……若这香艳的消息流传出去,明月郡主非得哭着喊着嫁给他不可。如果是个正经郡主,那他必定要迎娶来做妻,可偏偏江小楼不过是庆王义女,到时候他就要视心情而定了——

朝云一时怒到极致:“这位公子,请你马上出去!”

“晚了——太晚了,你家郡主心里最清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被人发现,不知会引起多少流言蜚语。”吴子都好整以暇地一笑,面上无限得意。

江小楼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定对方,幽然一笑:“你果真有把握?”

“这是自然,”吴子都笑容更深,“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嫁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正妻之位,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二是我待会儿大喊一声,让所有人都冲进来瞧瞧咱们这里的热闹。嫁给尚书府嫡子,或是身败名裂,江小楼你应该知道怎么选。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不是王鹤那个傻子,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掉!”

远处的鼓点三弦还在嘈嘈切切的响着,江小楼眸子里幽光隐隐而现:“吴公子,你可要确信自己不要后悔才是——”

“我若后悔,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吴子都毫不犹豫地道,从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他便已经对她虎视眈眈,然而对方狡猾如狐,他施展浑身解数每次都被她想方设法逃脱,这回的大好时机若是再次放过,他岂非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江小楼固然聪明狡猾,但天下的女人有个最大的通病,一旦嫁了人便只能认命。冒一次险,得如此美人,他这本账划算得很!

恰在此刻,东边厢房的方向突然传来尖叫之声,那声音极为高亢尖锐,一时让人心头发颤。外面脚步声顿时凌乱起来,原本守在门外的人全都赶过去了。

江小楼凝眸望向吴子都:“我想吴公子应该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子都笑容满面:“刘翰林的千金刚刚体虚晕倒,现在想必正受到王鹤的照顾。说起来原本出现在这里的该是他,可惜他走错了房间——”

江小楼心头明彻,终于蹙起眉端:“连自己的朋友都能设计,吴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吴子都轻轻一笑:“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既然是好兄弟,他的心上人自然可以共享。怎么样郡主,东厢已经闹开了,你希望这里的事情也传出去么?”

吴子都是在威胁江小楼,他并不预备把这一切公布给外人知道,户部尚书府毕竟也是高门大户,若贸然闹出丑闻,对他本身的仕途没什么好处。他只是要让江小楼明白,自己的名声被牢牢掌握在对方手里。取代王鹤后,故意将对方引到东厢,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叫江小楼看看事情闹大后的下场。若她不是蠢人,就该知道应当如何选择。

吴子都见对方沉默不语,抬手抢过小蝶手上的腰带,微微敛目:“若郡主点头允诺,明日我就可以派人上门提亲,若郡主要大声喊叫,只恐必须委屈你做妾了!”

听他说得如此可恶,小蝶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能扑上去把他撕碎,而江小楼却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动作优雅之极。东厢房的喧闹声越来越急促,这间屋子里却是一派寂静。茶雾袅袅升起,朦胧了她的面容,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平静且漠然。

吴子都一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江小楼居然半点也不畏惧,甚至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不由捏紧手中腰带,上前一步,目光阴冷:“你是没有听到我的话,或者是你压根就听不懂!我必须提醒你,身为王府的郡主,若被人发现与男子公然共处一室,不但你自己的闺誉毁之一旦,就连庆王府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庆王妃那样疼爱你,你总不会做出令她伤心失望的事吧?相反若是你应了,便可以坐着八抬大轿嫁到我府上,从前的不愉快我会全部抹煞,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很清楚自己的出身和来路,我肯给你这样的机会,已经是格外的恩惠了,你可千万别不识抬举!”

小蝶一时惊到了极处,呼吸都随着急促起来,那腰带被对方抢走,可就是个把柄,他完全不用担心江小楼反悔——

江小楼突然轻笑一声,含着冷笑又含着讥嘲。

吴子都神色一怔:“江小楼,你到底应还是不应!”

江小楼轻轻一叹:“这出局原本是人家为王鹤和我准备的,偏偏被你这样一打岔,王鹤就得另娶他人,而我似乎也非得嫁给你不可了。”

吴子都顶了王鹤的缺,背后设计者倒也不会介意,横竖要毁的都是江小楼的姻缘罢了。

听她说得感慨,吴子都捏着腰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目光极度阴郁:“我的耐心有限,只数十下,若是你不应,那我现在就走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发生过什么!”说完,他便在朝云小蝶惊恐的眼神中,径直向门外走去,“一、二、三、四……九!”在数到最后一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落在了门闩之上。江小楼毫无动作,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吴子都心里恶念陡生,把心一横,径直便要打开门闩,还未等他动作,脑后剧痛升起,他的瞳孔猛然睁大,砰地一声向后栽倒在地上。人倒地的瞬间,凶器也陡然落地,竟是一方湖边常见的石头。

小蝶吃了一惊,陡然瞧见一道白色身影飘了进来,犹如一条白色游龙,动作行云流水,才惊诧地道:“顾公子!”

顾流年上前抽出腰带,轻轻放在桌上,望着江小楼道:“你当真不害怕?”

江小楼不觉微笑:“刚刚顾公子的衣裳已经露出了一角。”说着,她指了指房梁的方向,笑容更深道,“上面的风景想必很好,只是不知你和吴子都到底谁先来?”

顾流年闻言,唇角也忍不住带了淡淡笑意:“身为一个姑娘家,难道你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江小楼只是叹息:“纵然他走出去,我也有法子叫他无法顺心如意,又有什么好忧心忡忡?”

顾流年微微蹙眉,却瞧见窗口有一道高大身影轻轻一闪,瞬间明白过来:“难怪有恃无恐,看来你的护卫不是想象中那么傻。”

江小楼抿了一口茶,神色淡然:“楚汉跟着我时间不短,被人坑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

听到江小楼如此自信,顾流年不禁摇头,哀叹一声:“看来我今日是多管闲事了,罢罢罢,我这就走。”

江小楼却突然叫住了他:“顾公子既然来了,不妨顺便善个后吧。”

顾流年眼底的幽暗,仿若有水光缓缓流动:“我要是帮你处理,你如何感谢我?”

江小楼冷笑一声,茶盏轻轻搁在桌上:“我还未追究你偷窥的罪名,你倒来向我讨谢?”

顾流年微微愕然,旋即面上微窘:“好吧,算我太过孟浪。”说完,他一手拎起吴子都的后领,快步走向窗边,却还不忘回头眨了眨眼睛,对着楚汉笑道:“兄台,借个光。”楚汉让到一边,他便径直跳了出去,还不忘把窗户替她关好。

屋子里两个婢女看得目瞪口呆,江小楼叹息一声。

换好衣裳从厢房出来,整个走廊空无一人,一墙之隔的东厢传来阵阵喧哗,几乎是人声鼎沸。江小楼刚刚走到院门口,便见到一个年轻小姐一把纠住王鹤的衣袖,大声地道:“不管,你必须要负责任!”

这小姐身材极为丰腴,一身鹅黄色衫子裹着滚圆的腰身,手臂比王鹤的大腿还要粗壮,满脸皆是横肉,语气更是说不出的骄矜与蛮横。

王鹤似乎是一忍再忍,终究没忍住,一把甩开她:“刘小姐,我压根不知道你在里头!”

刘湘的父亲刚刚升任翰林,论起关系,与秦思之妻刘嫣还是堂姐妹。此刻,她横眉冷对,满脸怒气,手指颤抖个不停:“我好端端在里头休息,你竟然闯了进来,坏了我的清誉!现在你必须为此负责,若非不然,明天我就一状告到皇后娘娘跟前去,看你王家如何收场!”

围观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这位刘小姐可真是凶悍,寻常女子遇见这种事,必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倒好,竟然揪住王鹤嚷嚷着要他负责。

王鹤恼恨到了极致,见她又上来拉拉扯扯,气急了用力甩脱,偏巧刘湘一个站立不稳,竟如圆球一般在地上滚了两遭,鹅黄色的罗裙一下子沾满了灰尘,引起众人哈哈大笑,竟是硬生生把一出悲剧演成喜剧,饶是江小楼早有准备,也不禁心头惊讶。

庆王妃急匆匆地赶到此处,正在人群里四处搜寻江小楼的身影,一眼瞧见江小楼正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这才放下心来,快步上前询问道:“小楼,刚才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没事吧?”

朝云欲言又止,小蝶向她摇了摇头,朝云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江小楼含笑指着里面的人道:“您瞧,里边正热闹着。”

太子在旁边看着越发觉得不像样子,斥责王鹤道:“王公子,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刘小姐!”

太子妃也是亲自上前要搀扶刘湘,谁料对方实在太重,一搀之下竟然没能撑起来,不由面色微微发白,婢女们立刻上去帮忙,好容易才勉强把刘湘馋了起来。这刘小姐倒也有趣,旁的不论,竟然上前又扯住王鹤:“你推也好,打也好,今日若是不给个交代,我就扯了绳子吊死在你王府门前!”

王鹤已是面孔耳赤,他恨不得立刻甩开那刘湘,可偏偏对方如同牛皮糖一般黏在他身上,当着众人的面,他实在不敢再动手。只听太子苦恼地道:“刘小姐,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个意外。你先是体虚晕倒,在我府上客房休息,王公子又不胜酒力进了客房,这都是引路的丫头犯了大错——事情闹成这样,不是现在就能立刻解决,还是请两家的大人坐下来商议一下,若是你们二位将来要办喜事,我亲自为你们主婚就是——”

刘湘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因为过胖的体重,她在京城算是乏人问津,而王鹤虽然不通文墨,却是武艺超群,相貌英俊,她好容易攀上这个人,又怎肯轻易放弃,于是连忙道:“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子不觉苦笑,隐约觉得这位刘小姐有些二百五,可事情发生在太子府,当真计较起来他是头一个要被骂的,当下只好无奈道:“好,我自然说到做到,刘小姐,你还是放手吧!”

刘湘却死死地牵着王鹤,冷声道:“不,我不放,他必须也答应我。”

王鹤气得横眉倒竖,却只能压住气:“这事情咱们慢慢商议就是,你先放开我。”

刘湘这才松了手,王鹤在众人的嘲笑的目光中越发面色窘迫,恶狠狠地瞪了刘湘一眼,一头撞了出去。陡然瞧见江小楼在人群外围站着,乌发黑眸,雪肤玉貌,越发比得其他小姐粉面如土,他心头大为恼恨,却又有苦说不出,只好把一口气呕下去,拔腿离去。

江小楼看着他的背影,不觉轻轻摇了摇头。沈长安悄悄走到她身边,刻意压低声音:“江小楼,你可真够狠毒的,居然会李代桃僵!”

江小楼却提醒他道:“沈公子,只怕你是误会了。”

沈长安一愣:“什么误会?”

江小楼神色从容地:“王公子本身居心不良,却还来怪我未曾上钩,实在可笑。不过——”她的话音一转,“有空在这里恨我,不如想想到底是谁把刘湘引来坑害王鹤的更好。”

沈长安心头一跳:“难道不是你吗?”

话音刚落,只听见院子外面又响起一声惊叫:“太子殿下,不好了,有人落水!”

众人不由大惊失色,待他们匆匆赶到湖边,才发现一人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湖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头顶,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来。

太子厉声道:“快,下去救人!”

护卫扑通一声跳下河,不多时便将那人给捞了上来,只他因为时间待得过长,肚子发生鼓胀,两眼翻白,气息奄奄,几乎成了半个死人。沈长安瞧见那湿漉漉水鬼模样的年轻男子,一眼认出袍子上的云锦花纹,立刻推开人群扑了上去:“子都,你怎么了?”

吴子都当然无法回答他,此刻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气息微弱地躺着,没有半点反应。护卫猛然坐在了吴子都的肚子上,一股浑浊的水柱从他口中冒出,一阵猛咳过后,吴子都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刚睁开眼睛,就瞧见江小楼在人群中含笑望他,不由遍体生寒,肩膀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目中露出惊骇之色。

沈长安一把抓住他的双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无缘无故掉下了河?”

吴子都又看了一眼江小楼的方向,却见她唇畔噙着一点笑意,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

吴子都心里发寒,忍了又忍,终究道:“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人群中的小蝶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吴子都总算没有蠢到家。

江小楼神情似笑非笑,眼前这人不但出卖自己的朋友,还试图用卑劣的手段威胁自己就范,似这样的人,让他在湖水里灌个饱还是便宜的。下回再撞到她的手上,可就真正要去见阎王了。

沈长安满面诧异,越发闹不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鹤被刘湘缠上了,而好友吴子都却又莫名其妙掉进了湖里,简直是活见鬼!

原本已经离去的王鹤却不知为何去而后返,大踏步上前将吴子都一把拎起来,冷声道:“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吴子都眼底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不安,极为抗拒道:“我身体不适,需要回去换身衣裳。”

王鹤却是个彻彻底底的莽夫,不等别人上去解救便把人强行扯走,转眼已经不见踪影,把一群人弄得面面相觑。沈长安见状不妙,连忙跟了上去。

庆王妃几乎是目瞪口呆,满面狐疑:“小楼,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乱成一锅粥了。”

江小楼看了一眼斜倚在假山边上冲自己眨眼微笑的顾流年,轻轻咳了一声:“母亲,也许是猴戏看多了,他们便也以为自己是猴子,一时太过欢腾失了分寸。”

“啊——”庆王妃嘴巴微张,一时愕然,旁边知道实情的小蝶和朝云却是忍不住相视而笑。

转眼之间,太子妃已经到了跟前,许是刚才走得急了,面上的胭脂泛出一点红,神情却是越发高贵温和:“听闻明月郡主对古董很有研究,我新近得了一幅作品,想邀请你鉴赏,不知可否移步——?”不待对方回答,旋即又笑道:“王妃请回戏楼前稍后,我只是借走郡主一会儿,很快便把女儿还给你。”

这就是要单独谈话了——

太子妃发上金簪衬着金灿灿的阳光,身上的宝石珠玉越发耀眼夺目,江小楼只是微微一笑:“太子妃相请,小楼不敢推辞。”

江小楼随着太子妃来到凉亭,人们的窃窃私语被隔绝在树木花草之后。凉亭里十分安静,红泥小炉中翻滚着煮沸的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太子妃亲自提起水壶,将泉水注入茶盏之中,随后动作娴熟地依照斟茶的次序做满七道工序,才将茶汤轻轻推给江小楼。

江小楼眯起了眼,捧着茶盏,轻言细语道:“太子妃居然有此雅兴,实在是叫人意外。”

太子妃红唇凝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却是开门见山:“刚才婢女已经把东厢房的情景向我禀报过,太子府不是寻常地方,男女宾客绝不会被安排错,这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目前看来,倒像是冲着你去的——谢侧妃原本兴致勃勃,瞧见刘湘后立刻变色,推说头晕悄悄离去,我转念一想,便知此事与她有关。”

江小楼不甚在意地笑起来:“我以为太子妃娘娘会袒护谢侧妃。”

太子妃闻言,却是挑起桌上一颗樱桃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仿佛是在回味。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个话题:“这几年来,我一直十分同情庆王妃。”

江小楼轻轻哦了一声,静待着太子妃继续往下说。

太子妃高贵端庄的眼睛里像是有寒冰渐渐凝聚:“庆王是越老越糊涂,那顺夫人又不是什么天仙般的美人,偏在他眼里就和珍宝一般。庆王妃为人亲善,可惜过于忠厚。一旦忠厚过了份,就不免被人欺负。好好的王府,硬生生被顺夫人弄得乌烟瘴气,好好的结发夫妻,如今倒像是仇人一般。”

江小楼只是垂眸,端着茶盏默然不语。

太子妃发间金簪的璎珞长长垂下,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带起一阵金色的光影,她的语气却是极为清淡:“庆王是堂堂王爷,陛下的肱骨大臣,行事总该叫人心服,偏他这样宠妾灭妻。唉,人们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先修身而后才能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庆王既不能修身,又不能家齐,如何帮助陛下治国?”

江小楼也不应答,只是慢慢饮了一口茶。

太子妃始终等不到江小楼的回答,心头微微一动,声音却越发慢条斯理:“我的意思,明月郡主能明白么?”

江小楼终于抬起眸子望了太子妃一眼,眸子带着淡淡的凉:“太子妃,您是希望我能和你同一阵线,共同对付谢瑜?”

太子妃的身体微微前倾,笑容变得更加迷人:“江小楼,谢瑜就是今天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她对你的威胁可是不小。若你同意与我合作,咱们很快就能将这颗眼中钉彻底拔除。”

江小楼眼底的深凝慢慢化成不染情绪的笑意:“看来太子妃很不喜欢谢瑜。”

“世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怀不轨、野心膨胀的女子。”太子妃声音曼妙,语气柔和。

江小楼却轻轻起身,欠身道:“多谢太子妃的厚爱,小楼对谢侧妃并无怨恨。”

太子妃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你果真宽容大度到如此地步,纵然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谢瑜留在太子身边,于庆王府也是个大大的祸患吧。”

江小楼面上为难的神色轻轻闪过:“谢侧妃毕竟是太子爱妃,我公然与她为敌——”

太子妃眉目舒展,淡淡一笑:“梁子已经结下,现在再说这个早就晚了。她敢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陷害你,你若无动于衷,只能束手待毙。”

江小楼的视线笔直落到她的脸上。

“我与你素无仇怨,不必怀疑我的居心。恰恰相反,我请你来,纯粹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太子妃面上含着令人自惭形秽的笑,越发显得高贵典雅不同寻常。说完,她举起一杯茶盏,神色无比笃定,“来吧。”

那只手轻轻伸出,悬在半空中,仿佛是一种盟誓。

江小楼沉思良久,慢慢地朝那茶盏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举起茶盏,与她轻轻碰了一下。

二人相视一笑,便都将茶水饮尽。

待太子妃心满意足地离去,小蝶才上前道:“小姐,跟太子妃打交道无疑是,你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江小楼忽然勾起唇角,轻轻道:“,这不是很有趣么。”

江小楼向戏台的方向行去,却突然瞧见一个红衣美人背对着站在蔷薇花丛中,她闻听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皮肤如温玉般在阳光下泛着淡淡柔光:“见过明月郡主。”

刚才谢月坐在女眷中,位次较后,所以不显山不露水,江小楼竟没有发现她也在,此刻不由轻笑道:“谢大小姐。”

谢月面上少有几分欣喜之色,随后似想起什么,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自从上回那一闹,大哥和母亲都搬了出去,父亲郁郁寡欢病情更严重了,太无先生说最多也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很想念你,若有机会,回去看看吧。”

江小楼望着谢瑜,一时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谢月素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从未对谢康河有特别的父女之情,今日却表现得如此关怀,着实奇特。

谢月见她如此,面上微红:“我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病入膏肓,心中越发后悔过去照料不周。父亲希望我能够找到大哥,可是大哥却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转告大哥一句话。”

江小楼淡淡地道:“请说。”

谢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不管什么时候,大哥都是谢家的一份子,我们希望他回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上回谢月还满脸疏离,生怕谢连城抢夺她的财产。

似是瞧出对方警惕,谢月满脸皆是感慨:“小楼,我向你实话实说,二哥这个人我很了解,表面看他为人精明强干,可事实上缺乏实干经验。父亲之所以把整个谢家交托给大哥是因为信任,这样的信任是大哥用自己的能力来证明的。二哥只有理论上的经验,他根本不懂商场上的那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不知道如何与人商讨。这两日他接手谢家生意,因了对大哥的旧怨,辞退了一大堆老人,换上他自己的心腹,偏偏那些人压根不善经营,短短三日已经亏了数千两,如果真把一切交给他,谢家很快就会彻底完蛋。我们都是靠红利过日子的,他继续这样下去……”

江小楼眉眼平静,却是难掩唇畔的一丝讥嘲。

谢月面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神情越发温软:“小楼,你不必怀疑我,我也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着想。”

江小楼笑了笑,开口道:“那你来到这里,又是为何?”

谢月望着江小楼,深吸一口气:“我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化解父亲的心结。希望四妹可以放下过去的嫌隙和怨恨,哪怕是为我们多年的情分着想,回去看一眼父亲。小楼,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她。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但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是不是?”

江小楼望着谢月,对方的眼睛一派清明,仿佛全心全意都是在为了谢康河着想。谢月很清楚自己对于谢伯父的感激与敬重,为了报答自己的恩人,江小楼会愿意做任何事。

见她良久不言,谢月眼中不由自主涌现了一点泪光,声音非常哀婉动人:“小楼,我知道谢瑜曾经得罪过你,可刚才我和她长谈过,她也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过下不来台而已。四妹早已经嫁给了太子,生生世世都是太子的人,过去那些荒唐的念头她也必定不会再有了,更不会成为小楼你的威胁,彼此都留下些颜面,这样不好吗?如果你有心,我愿意居中调和,希望你们能够携手去父亲面前,告诉他一声,你们已经和好,不再针锋相对。”

江小楼只是看着她,目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谢月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越发殷勤:“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谢瑜就在前面,我领着你去,好好谈一谈,让你们的怨恨冰雪消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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