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不是有人在哭,战场上的呜咽从来不会让敌人心软。
不是有风刮过,雪前的平静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是军营中的号角声,沉沉的吹在人的心头,催促着人的脚步。
快,加快,更快!
之前是于战争中抢占先机。
现在,是和大雪抢时间。
经历过许多个风雪的老人说,空气里已经能够闻到大雪的味道。
拔营了!
不过半个时辰,车马已经套好、帐篷已经收起、粮草辎重都已经装好。
所有人,整装待发。
骑兵上马,于两翼护卫。
步兵行军,于中间列阵。
后面是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杂役民夫,人多而不乱,井然有序。
原来有这么多人。
坐在大车上的杨久裹着那条黑毛毯子如此想。
在营中,没人敢随意行走,杨久能看到的人很少,这才发现,古代战争动用人力物力财力数量庞大。
打仗,真不容易。
“胡人不会再扰边了吧?”杨久问。
坐于身边打瞌睡的丁三揉了揉眼睛说:“王爷用兵如神,肯定打的胡人叫苦连天,他们不敢再来了,要是再来,老天爷收了他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寻找躲避,谁都会被埋在暴风雪中。
听出丁三口中对宁王的崇拜,杨久说:“王爷很厉害?”
“那是当然!”丁三斩钉截铁地说。
杨久眨眨眼。
丁三见杨久不说话,以为她这是不相信在质疑,立刻举出了许多例子,掷地有声地说:“王爷是战神,是不胜攻无不克的军中定海神针,只要王爷在,就没有打不胜的仗!”
杨久轻声说:“他是人啊。”
会疼会受伤会流血的人啊。
眼前浮现出宁王略显苍白的脸,方才迎接,看到他左手始终垂在身侧,肯定很疼吧。
“废话嘛,王爷肯定是人,但王爷厉害啊,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料事如神也,我从军两载,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过几十起,从未见过王爷有慌乱和冲动的时候。不愧是龙子风孙,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爹娘知道我跟着王爷打仗,高兴得放了三天炮仗,让我好好干,跟着王爷立军功、光宗耀祖。”
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几下,他进了杂务营,至今寸功未立。
羡慕地看着左右两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健壮骑兵,丁三说:“我不善控马,骑射也不行,身子骨长得小,不然进了骑兵营该多好。你看到他们腰间挎的皮囊了吗?”
“嗯。”杨久凑过去,好奇地看。
“里面装着战功!”丁三仿佛是自己把战功挎在了腰间,与有荣焉地说:“王爷善罚分明、论功行赏、知人善任,只要肯打仗,很快就能够从小兵成小旗、小旗变总旗……当千户、做将军。”
皮囊内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冻成冰,一只只僵硬的右耳在里面。
丁三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走马灯,当千户、做将军、娶公主……说不定孩子的名字都想了一车。
杨久怕冷地缩了回去,“那王爷是完人了。”
“那是当然!”丁三没有丝毫质疑。
杨久眼神幽怨,还完达山呢,瞪她、捏她、指使她,就是个讨厌的男人。
“读过书?”
丁三点头,“嗯,跟着先生学过几年。”
“那怎么出来当兵呀?不是应该考科举吗?”杨久疑惑地问。
丁三搔搔头,“北境男儿没几个不当兵的,不出来打仗,就要等着胡人的马蹄踏平庄稼、弯刀砍向爹娘。”
这个十八岁的活泼大男生脸上出现了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沉重和怨恨,以及坚定,“我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现在轮到我,胡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别想跨过边防。”
杨久猛地坐直了身体,她笃定地说:“有你们守护这片土地,敌人休想侵扰百姓。”
两境你杀我、我杀你,早就是世仇。
守护当下,守护好后方的爹娘兄弟姐妹,是这群士兵浴血拼杀的根本。
丁三用力点头,“嗯!”
随即低落地说:“我不过是个杂役。”
“战场上,每个人都很重要,战士们之所以能够心无旁骛地在外面拼杀,是因为大后方的你们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说的真好。”
杨久嘻嘻笑了下。
“你笑得真好看,啊哟。”丁三后脑勺挨了一下,他扭头皱着脸看李大苟,“大苟叔你干嘛吗?”
李大苟没去看丁三,他看着杨久,沙哑的嗓子说:“不是你们,现在有你了。”
杨久一愣,苦笑着说:“对,现在还有我。”
她点点头说:“我不会拖后腿的。”
李大苟点头。
丁三揉着脑袋,始终不懂大苟叔打他干啥。
话题暂且终止,大车上安静了下来。杨久坐于车后,看到车后绵延的队伍仿佛没有尽头,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用双脚丈量着边境的长度。她幼时不懂,二万五千里怎么走得下来?随着长大,对历史了解越多,她越是知道先辈的不易,但难以体会其中的艰辛。
现在,她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她懂了。
没有人喜欢打仗,没有人不爱惜生命,之所以付出那么多,只是因为我们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爱着上面的人。
毕竟是年轻小伙子,丁三屁股下长钉,坐了会儿就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坐好。”李大苟训着。
“哦。”丁三老实地坐住,嘴巴不老实,他伸长了脖子看向后头,“叔,那些牛羊是缴获的吗?”
“嗯。”李大苟黧黑的脸上一直苦大仇深的,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怎么节省庞大的开支,换个人早就崩溃了。“到了地方,王爷让咱杀了羊,犒赏三军。”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宛若见到肥羊的狼。
看过来的人太多,杨久不自在地动了动。
李大苟视线扫了一圈,大家一个个老实地坐了回去。
“到了地方,还要杨公子帮忙,一同料理羊肉。”
杨久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大苟叔喊我阿九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李大苟却固执地没有改口,“辛苦杨公子。”
杨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每一声公子都提醒着她要把男人装得像一点。
成群的羊咩咩叫、牛哞哞哞,还有马,驱赶着跟队伍行进,离开草原,对于它们来说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一个俘虏,一个都没有。
草原上,冻草枯黄,有些地方被动物啃咬得只有短短的根茬裸露在表面。雪粒子夹在草根处,难以收集,今年的草原是从未见过的干旱。
矮河坡,残甲横尸,赤红的土地染红了看到的人的眼。
远处十数人马昨夜被打散后终于在白日赶了回来,看到眼前景象,眼睛顿时瞪大,目眦欲裂。
为首一人穿厚实皮甲、戴的毡帽上插着一根鲜艳翎羽,他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一定要报,杀了赵禛、踏平北境,祭我死去的部众!还有捺孟部,仗着自己是王族血脉,就指使我们做这做那,让我们当先锋,自己躲在后面抢战功,不然我们的勇士怎么会死在这里!”
“报仇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其他人大吼着。
“杀了赵禛,踏平北境!”
气势很强,但看向天空盘旋的秃鹫、看向远处蛰伏的野狗,眼角余光尽是恐怖的战场……
不免胆寒。
天寒地旱,大暴雪将至,草原各部各有心思,已经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战力。与其去北境啃硬骨头,还不如越过草原、向更北去抢,还能活下更多人。
在下一个秋季前,北境边境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
宁王大军还在赶路,已经越过边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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