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
“如今,大郎他二话不说,从奉山回来、就与隔壁陆家那姑娘定了亲……县主那边,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隋燕氏半倚在罗汉榻上,蛾眉微颦,神情宛若很是忧愁。
杜嬷嬷宽慰道:“这整件事错又不在夫人你,县主她纵是要发怒怪罪,也怪不到夫人头上。这两年,县主到咱们府里打点的次数还少了吗?上至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下至门房小厮,都收了她不少好处,夫人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何况这两年,在写给世子的家书里,夫人你也没少提起县主,算是对得住她了。怪只怪,世事难料。”
“话是如此说,但……我这心里还是不安。”
隋燕氏撑着扶手坐起来,犹豫道:“要不,你还是把京外那两份田庄的地契找出来,给县主还回去罢?”
“哎哟,我的好姑娘。”
杜嬷嬷急道:“这样大一片肥水,你也是说还就还呀?上个月,城西药铺那儿刚闹出人命、差点吃了官司,咱们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压下去。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这一年以来,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些本来在世子名下还营生得好好的铺子店面,转到咱们手底下以后,没过几年竟然就开始亏损,现下正是缺钱周转的时候呢。县主那两片田庄,可是救火的!”
“但是就这般不清不白地占着,是不是终归不太好啊?”
“哪儿能叫不清不白呢?那是县主花银子与你套近乎。这两年,夫人你信也给她写了、近乎也给她套了,谁叫世子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横竖是钱货两讫。”
见隋燕氏仍然有些踌躇顾虑,杜嬷嬷低声道:“何况,夫人要想想梓州那一家子……都是四足的吞金兽啊!”
此言一出,隋燕氏眉眼间的顾忌终于全散了,转而浮起怒恨,冷冷地笑了声。
“我那位大哥,惯是个填不满的窟窿。若非有我年年月月地给他补贴着,什么梓州显贵、什么世家望族,迟早全都被他败光!”
“是啊,幸而还有夫人你。”
隋燕氏咬牙恨道:“我早不想管他那一摊烂账,败完了算了!这燕家落到他手里,迟早是要完的。若不是有把柄被他拿捏着……”
“不提这茬子了。”杜嬷嬷开解道,“好在夫人你也算熬出头了,成了这靖国公府的主母、又封了诰命,茂哥儿也听话懂事、在学堂里的功课次次拿第一,多少的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给梓州贴的钱,就当是破财消灾罢。”
隋燕氏的脸色却依旧没有和缓,指甲紧紧嵌着手心、硌出白痕。
“我这糟烂的身世,本也不对它抱什么指望……呵,如今一看,陆家那小丫头真是好福气呀,爹娘双全、又是家中独女,自幼便得到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万般宠爱,甚至连将来的夫君,也为了她、甘愿放弃宁嘉县主这么一根高枝……”
“夫人不妨换着想,世子不娶皇家的县主、转头娶了陆家姑娘,对咱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假如他背后有皇家撑腰,那以后还不好动呢。”杜嬷嬷道,“而且夫人,你眼下可是隋家的当家主母,陆家那丫头就算是再好福气,将来嫁到隋家来了,还不是任你捏圆搓扁?”
“对,你说得对。是我一时魔障了。”
隋燕氏平复下心绪,理了理鬓角碎发,吐出一口浊气,面颊重新挂上浅笑。
“大郎呢?这几日都在夷山别庄、没有回来么?”
……
夷山别庄,八角亭。
正值午后,山间清风卷起隔虫的纱帘一角、吹入内亭。
陆宜祯趴在摆满瓜果的木案上,昏昏欲睡。
忽然,她感觉自己眼睫痒痒地,像是正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刮擦着。
睁开眼,便瞧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温润的嗓音带着些歉意,从脑袋顶对面的方向飘过来。
“将祯儿妹妹弄醒了吗?”
陆宜祯叹了口气,从案上坐直身,无奈地看着他。
隋意越来越幼稚了。
亲事定下以后,两人相处的机会比以前要多了很多。
小姑娘也慢慢地发现,隋小世子仿佛对“触碰她”这件事情怀有极大的热忱,只要她在一旁,他便从不闲着:不时用指节搅一搅她的发丝、捏一捏她粉红圆润的指尖、戳一戳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今天一般,刮一刮她的眼睫。
就好像她是一件十足新奇的礼物。
陆宜祯有时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他新发觉的一重乐趣呢?还是久埋于心底、而今终于能够破土发芽的天性?
“意哥哥,你再这么不专心,书就要看不完了。”
“没关系。”隋意漫不经心地笑,“反正制科考试大约也不会考这些东西。”
十日前,官家忽然下诏,决定两月之后在京举行即位以来的第一场制科考试。
此诏一出,天下为之震然。
大赵的选才之举无非两种,一为科举,二为制举。
科举每三年一轮,选的是经世致用之常才;制举选的是非常之才,举行的时间、考试的内容皆不固定,一般会提前数年或数月公布——更有甚者,只有到考试当日,才会得知此行考的到底是什么。就譬如这回的制考。
大赵立国百年,所举行过的制科考试,也只有太.祖年间的那一次。
而后十年,这场考试所选拔.出来的非常之才,便成了后世人口中所传闻的“啖人筋骨、欼人皮肉”的绣衣使者。
想到这里,陆宜祯不由得蹙起眉头:“意哥哥,那你说,这次的制考,究竟会考些什么内容呀?”
“祯儿妹妹真想知道?”
“嗯。”
对面人浅笑着,朝她勾勾手指头:“那你需坐过来一点。”
陆小姑娘顺从地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身前,轻车熟路地窝进他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挂着。
“现在可以说了罢?”
隋意低眸,笑看她:“祯儿妹妹还需亲亲我。”
小姑娘有些羞,还有些恼,瞪他:“哪有你这么耍着人玩儿的?”
隋意却仿似根本不在意她的指责,好整以暇地把玩着她的手,时不时还捻两下,神色从容不惊。
陆小姑娘的一颗心被好奇挠得奇痒难耐,无法,只能仰起脑袋啄了啄他漂亮流畅的下颌,“吧嗒”一声。
“好了,你就快说罢。”
“不是亲这里。”
“……意哥哥,你不要得寸进尺!”
一时恼意上头。
小姑娘在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愣了愣,小心地端量了眼隋小世子的神色,担心语气太重伤到他。
见他声色不动,于是把脑袋埋到他白皙的颈间、安抚似的蹭了蹭,柔语低声地哄:“大白天的,还在外头呢。回去就亲你,好不好?”
“我知道祯儿妹妹与我不同。”隋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力道温柔得叫人心碎,“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对许多事情的认知都不太深刻,对于我,仅仅只图个新鲜、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能得你这一分在意,我已是很高兴……”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陆小姑娘着急地掩住了他的唇。
心里既生气、又酸胀。他分明已经知道她暗自喜欢了他那么久,还要说出这种话。复想起,在扬州刚与她坦白定亲打算的那日,他说的那一句:“祯儿妹妹反悔了……亦无妨,与我知会一声,解了这婚约便是”。心道,他或许也与她一样,只是因为这婚定得太快、太顺遂,而感到虚幻不安呢?
积于胸腔之内的急与气“嗤”地消散无踪,小姑娘慢吞吞地缩回手,认真地注视他,说道:
“不是新鲜,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在意你。”
似乎怕他不信,说完,她仰起脑袋,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酥痒得令人心尖发颤。
隋意只一怔,便微勾起唇角,抬手轻柔地抵住她的后脑,试图反客为主。
小姑娘今日挽了个流苏髻,指尖穿过这丝丝分明的流苏与发梢,好似掬了一捧绵软柔滑的清泉水。
偏偏滋味也是如此甘美。
清凉的山风再一次卷起了素色纱帐,如流动的云雾般,将这座山间小亭给笼罩了起来。
当纠缠于一道的呼吸终于分离,小姑娘的眼角已经润得泛起了浅红。
隋意眼睫颤了颤,呼吸稍乱,忙将她扣入怀中,不再看。
整座八角亭中,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微微的喘息声。
过了半晌,隋意觉察到自己的一片衣角被人揪住、扯了扯。
怀里人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意哥哥,你,你还没告诉我,两个月后的制科考试、会考什么?”
竟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它。
隋意略觉好笑,缓缓地低首,附到她耳畔:“想听实话?”
他笑了声:“我也不知道。”
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倏忽收紧,将华贵的料子抓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小姑娘的脑袋也从他的怀里骤然抬了起来,垂眼一瞧,只见那双水润的眼儿正圆睁着,双颊晕红未散,神情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与委屈。
“祯儿妹妹真好骗。”
隋意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白净俏嫩的脸蛋,温柔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再写一千的,写不完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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