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魔界的路上,九卿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血色渐退,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微微发紫;额头上的冷汗也越冒越多。
九卿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可即使这样他依旧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无论如何也不放手,或许因疼痛,他抱着我的手臂还在不自觉的颤抖,力量也在克制不住的收缩,像是要把我深深的嵌在他的怀里,生怕一松手我就不见了。
他把我抱得几乎喘不过气,而他越发不正常的神色使我越来越着急害怕,我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问他怎么了,可是他自始至终从未回答我。
这个魔头,到底怎么了?
九卿抱着我飞快的赶回了魔宫,一入凤栖殿看到小九大后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此时小九大正在榕树下偷懒贪玩,手边的石桌上还摆着小孩专用的笔墨纸砚和字帖。
小九大马上就到了启蒙入学的年纪,这几天我正教他写一些基本的用字,要求他每天描三张字帖再自己写三张,我知道这小家伙贪玩,所以平时都是我在一边盯着他写,今天我一不在,果然就开始不走心了!
九卿抱着我刚一进凤栖殿,小九大听到动静不对,立即收起了他手里的小玩具,坐的端端正正规规矩矩拿起笔开始描字帖,连头也不抬一下,小胖手握笔的姿势标准极了,好像自己真的很专心致志一样。
直到九卿走到他面前,将我放下来,小九大才一脸吃惊的抬头:“哇!君父!母后!你们回来啦!”
这小混蛋真的当我是瞎子么?
还没等我开口,九卿便抢了先,言简意赅语气匆忙的说道:“你在这里照顾好九大。”
说完他转身便走,离去的时候脚步十分匆忙,甚至还有些狼狈踉跄,我心里更加慌乱,立即跑上前去扶他,可刚一挨着他的手臂,他便毫不留情的将我的手打了下来,那一瞬我看到了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掩饰的痛苦神色,他像是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不过这种神色稍纵即逝,他强制性将它压制了下来,而后近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苍白的薄唇中不慌不乱的吐出这几个字:“你去照顾九大,我没事。”
没事?你这能是没事的样子?你们父子俩一个比着一个当我瞎?
九卿还是要走,像是要立即逃出我的视线一样,我偏是不让他走,死死地抱着他的腰:“魔头你今天不把话说清就别想走!”
孰知下一瞬九卿浑身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一样,身子一歪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身上,我毫无防备,一个没站稳抱着他就摔倒了地上。
九卿的神色痛苦极了,双眸紧闭,脸色白的发青,唇色呈现出异样的紫色,眉头紧紧地蹙着,心口剧烈起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此时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在我怀中不断的抽搐,因剧烈疼痛使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更多的冷汗,我从未见过这样虚弱无助的大魔头。
“去找未艾!快去找未艾!”我抱着大魔头朝着凤栖殿内近乎吓傻了的侍女们大声尖叫,随后便是一阵混乱,凤栖殿掌事女官着急忙慌的去找未艾。
在等未艾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的脊背像是被抽走了,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三魂七魄顿时散了大半,只得手足无措的瘫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九卿,寒冷夹杂着巨大的恐惧与害怕由心底沿着血管不断蔓延至全身,使我浑身不断颤抖,如孤身独处冰窖一般。
九卿他怎么了?刚才在仙界的时候还好好的,难不成是他受了伤但是我没看到?
我从未想过一向强大的九卿会突然在我面前倒下,也从未想过令六界发畏的魔君会被击垮,我一直把他当做最坚强的依靠,他是我漂泊多年的归属,可如今他突然倒下了,巨大的恐惧与慌乱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心扉,我瞬间不知所措了。
流浪多年才找到了归属的我,不想再流浪了。
这时小九大突然开始哇哇大哭,听到他的哭声后我猛地回神,一抬头就看到正不知所措的坐在石凳上的小九大,三魂七魄刹那间回归了。
小九大现在害怕极了,整个小人哭的一颤一颤,哭得我心都要醉了,又着急又后悔,真的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这样慌乱的,我是他娘亲,如果连我都不知所措了,他一个孩子会怎样?他现在一定吓坏了。
“九大,别怕,君父没事的,等未艾来了就好了。”我强压着心头的慌乱与恐惧温声安慰九大,可九大还是在大哭,哭得我更加心慌意乱了,好在平日里负责照顾九大的嬷嬷立即将九大抱走了。
然后我紧紧地抱着九卿,低头看着饱受痛苦折磨的他,害怕慌乱的已经说不来一句完整的话了,我开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我做不到,只得抖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只有念着他的名字才能使我安心一些。
这时九卿突然睁开了眼,看向我的目光迷离而悠远,像是看在我,又像是透过我再看另外一个人,随后他的神色中突然冒出了痛苦与悲怆,颤着嗓音试探性的地唤了一声:“殿儿。”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点头:“恩,是我,我是殿儿。”
随手九卿慢慢的抬起了手臂,小心翼翼的触碰到了我的脸颊,当指尖触碰到我的那一刻却猛地弹开了,像是出乎预料的震惊又不可思议,刹那间他的眼神亮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满目都是思念与眷恋。
之后他再次用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我的脸颊,温柔的指尖从眉梢滑落至眼角,再至脸颊、鼻尖,嘴唇,而后他嗓音沙哑的开口,满含期待与伤痛:“殿儿,你终于肯回家了。”
刹那间我就明白了九卿这不是在问这一世的我,而是上一世的我,心头莫名的酸楚,而后我开口:“恩,我回来了。”
九卿的神色瞬间僵了,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而后他突然抱住了我,将我抱得紧紧地,近乎低声下气的哀求:“别离开我了,再也别离开我了,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再离开我。”
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九卿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与痛苦,此时的九卿就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认错却没有要我原谅他,只让我别走,别离开他。
他以前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都不敢让我原谅他……
这时他突然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像是疼痛再次袭来,然后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神志不清似的混乱开口,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我听他说的好像是:“我受不起,万世情劫之苦我受不起……”
万世情劫之苦……
刹那间脑海中好像被强行撕开了一条裂缝,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墨云滚滚,电闪雷鸣的苍穹之下笔直的竖立着一座黑色魔塔,黑紫色魔气源源不断的从魔塔中泄露,我惊恐绝望的伫立在云端之上,而神色阴冷的九卿就在我对面,轻蔑而鄙夷的望着我,这种眼神刺得我心口刀割似的疼。
眼前划过的画面虽然只有这一刹,可足以使我冒出一身冷汗,这不是我在东夷山水底的幻境么?
可我为什么觉得,这就是我经历过的事情……
九卿他真的会这么对我么?
就在这时,未艾终于赶了过来,离殃也跟着过来了。
……
凤栖殿的大门紧紧闭着,未艾在里面救九卿,离殃这个面瘫执刀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我呆若木鸡的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一句话---万世情劫之苦。
我每在心里念过一遍这句话,脑海最深处就会动荡一番,这番动荡虽不至天翻地覆,但也能够惹得我心头莫名涌过一阵绝望和凄凉。
我总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一座阻绝滔天洪水的堤坝上的一条小缝隙,足以使堤坝松动不再无坚不摧,但也不至于让洪水决堤。
若是再来几条裂缝,或者日久天长之间裂缝不断地扩大,大坝决堤是迟早的事情,洪水迟早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然后将我吞噬。
可堤坝后的洪水到底是什么?是记忆么?在心底最深处,我抵触害怕这洪水却又欲罢不能的想要让洪水吞噬,即使痛苦万分,我也想知道真相。
是不是和魔界中央立着的那座塔有关?是不是和前世的九卿有关?
这时凤栖殿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未艾从门中出来的那一刻我心口猛然一窒,呼吸也顿了一刹,手足无措的无助感和慌乱感再次控制住了我。
未艾径直的走到了我面前,开口安慰道:“没事,正常的情蛊发作而已。”
我一愣,又惊又怕的问道:“情蛊发作?”
未艾点头,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若是每天按时吃药,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发作的,可今天君上竟然忘了。”
估计是因为乐融的婚宴陷阱,九卿一时情急之下急着去救神殿才会忘了吃药。
不过若不是未艾告诉我,我从来不知道九卿每日都需要用药物来压制情蛊,看来他每次用药都是避着我的;而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何每月的初一十五九卿会消失不见,原来是怕我看到他情蛊发作的样子。
这个大魔头,真是让我无可奈何啊,无论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他这辈子确实是对我好的,他把我当心头肉宠着护着,如今的我确实离不开他。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才会中情蛊?每次情蛊发作时都像是刚才那样痛苦么?这几百年他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我心疼啊……
到底是多厉害的情蛊,连未艾都解不了?九卿还有救么?
然后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抱着渺小希望看着未艾问道:“情蛊能解么?”
未艾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猛然一喜:“怎么解?”
未艾沉默着盯着我看,良久后方才启唇,缓缓说道:“用你的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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